就見其中一間屋子裡,有人應了一聲:“來了。”
帶着沙啞的聲音剛落,炊煙裡就有人探出了半個身子,手中還拿着個勺子。
還沒等那矮小婦人再說話,李果兒突然就喊了一聲“娘”,邁步跑過去,撲在了張氏的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炊煙之下,張氏因着那一聲娘,呆在了當場。
李花兒揹着包裹,看着愣在那兒的張氏。
比之她以前印象中那個柔美的婦人,眼前的張氏消瘦了很多,蒼白了很多,眼下是烏着的黑眼圈,頭上也多了些白髮。
昔日那個說話溫柔的鄉下美婦人,如今竟然已經成了這樣憔悴的模樣。
有那麼一瞬間,李花兒心中有個地方,狠狠地一疼。
疼得發悶。
張氏哪裡能想到,竟然會是自己日夜掛念的兩個女兒來看自己了。
她愣了很久,哆嗦的手才輕輕地撫上了李果兒。
有些乾枯的頭髮,一摸上去都是骨頭的胳膊,還有那就在耳邊的哭聲。
是真的,真的是自己在夢中夢見了許多次的女兒。
而院子中間,站着她那苦命的大女兒。
在她離開的時候,她的花兒只能躺在那兒,活死人一樣。
而現在,大女兒雖然消瘦了很多,但個子似乎高了些。
大女兒身子好了。
兩個女兒還都穿了新鮮顏色的衣服。
甚至,兩個人女兒還能來探望自己了。
李家沒有騙她。
李家說了,只要她離開,他們會好好照拂兩個女兒的。
張氏心中最牽掛的一個心事,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她抖着嘴脣,輕輕叫了一聲:“花兒……果兒……”
李花兒站在那兒,心中的情緒,隨着張氏的這一聲呼喚,頓時爆發了出來。
“娘,我們來看你了。”她的聲音顫抖着,變得不像她自己的聲音了。
就彷彿是那已經死在冰冷的清水河裡的李花兒,在這一刻重回人世,將心中壓抑着的話,終於說出來了一樣。
張氏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將李果兒緊緊地抱緊,放聲大哭起來:“娘如今見了你們,馬上就死了都心甘呀!”
李花兒帶着淚快步走過去。她蹲下身子,將瘦弱的張氏和瘦小的果兒,一起抱住。
明明自己也很瘦小,可是在抱住這對母女的時候,李花兒卻覺得,自己是如今這世上,最能護住她們的人。
那麼多的情緒襲上了心頭,讓李花兒再一次陷入了回憶之中。
“我娘在我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以前覺得難過,不過現在也好,省得她經歷這些。”少女的聲音壓抑着哀愁,“你呢?”
另一個女孩兒的聲音輕輕地說着自己的事情。
離家的父親,死去的親人,被帶走的母親和妹妹,被賣掉後逃跑的日子,是李花兒正在經歷,或者應當經歷的事情。
“……所以,我再也見不到娘了……”女孩兒的聲音格外的苦悶。
“……我都會替你尋回來的。”少女的聲音格外堅定。
“大小姐當真?”
“當真。若將來我得救,必佑你一家團圓,護你家人一生無憂。”
昔日的誓言,那些藏在記憶中的斷章,在李花兒的心頭縈繞盤旋,沒有頭尾,卻蘊含着力量。
這是她對李花兒的承諾。
此生以李花兒的名字再來過,必守的承諾。
……
母女三人這樣抱頭痛哭,自然引了許多人出來看着。
有知道的人,小聲和別人說:“李家的兩個女兒,來看孃的。”
這善堂裡住着的,都是這附近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對彼此家中的那點子事情也都很了。
所以看見張氏得以與女兒重見,這些人覺得心酸,同樣也覺得開心。
那矮小的婦人本是個心腸已經冷硬的人,如今卻也因着這一幕,落了會眼淚。
哭了一陣子,她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自張氏手中劈手奪過勺子:“哭什麼哭?如今母女團圓了,是天大的好事情,不抓緊時間好好地說兩句話,倒在這兒抱頭哭,難道讓兩個侄女今夜在這兒過夜不成?”
張氏本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可是聽這婦人的話,頓時覺得有理,忙用力控制住情緒,支撐着站起身,道:“是,你們嬸子說得對,你們來一次也不易,走,我們去屋子裡說話。”
李果兒如今哪裡肯再放開張氏?只抱着張氏的胳膊,哭得頭暈目眩。
待張氏這一起身,她以爲張氏又要被人帶走了,抱得更緊了,大聲哭道:“不走!娘哪兒都不去!”
張氏被她這一喊,心裡更難過了。本想要將李果兒抱起來,奈何如今她經歷了太多世事變化,身子大不如從前,哪裡還能抱得動?
還是李花兒比這母女二人冷靜些。
她蹲下身子,忍着淚問李果兒:“果兒,姐姐在家同你怎麼說的?”
李果兒哭得昏昏沉沉的,也記不住李花兒說過什麼,如今聽見李花兒說話,又抓着李花兒的衣袖,哭道:“姐姐,娘要被人帶走了。”
李花兒見狀,生怕李果兒迷了心智,忙將自己懷中的包袱遞給了張氏:“娘,這個您拿着。”
張氏連忙接過來。
李花兒再次蹲下身子,將李果兒抱住,輕聲安慰着:“果兒乖,沒人再能帶走娘了。”
李果兒迷迷糊糊地,被李花兒抱在懷裡,聞見了李花兒身上淡淡的清香,才覺得自己在孃親和姐姐身邊,安全得很。
李花兒又哄了好久,李果兒這才放開了張氏,將手抱在了李花兒的脖子上。
李果兒雖然瘦小,但李花兒也並不高大,尤其是剛纔那樣多的情緒和回憶襲來,讓李花兒也是心緒難平,所以抱李果兒的時候,就頗有些吃力。
張氏連忙從後面扶了李花兒一下。
李花兒對着張氏一笑。
張氏見狀,非但沒笑,反而捂着嘴,眼淚掉得更兇了。
李花兒柔聲道:“娘別哭了,我們去好好說會子話,等下我和果兒還要下山去呢。”
張氏一邊哭一邊擦了擦眼淚,點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想必你們嬸孃還在山下等你們吧?”
李花兒微一怔,才反應過來。
原來張氏還以爲今天他們過來,是李家人送過來的。
她嘆了口氣,輕聲道:“等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