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
蘇州民變的影響,已經平息,江東各行各業恢復秩序,而趙銘則一邊經營着江東,一邊等待朝廷旨意下來。
按着趙銘與錢謙益等人的猜測,傅上瑞載了跟頭後,朝廷應該不會再派督師過來,多半默認趙銘獨掌蘇鬆常的現狀。
如果真是這樣,那對趙銘而言,可以說是一件好事,能夠名正言順的控制地方。
不過錢謙益卻提醒趙銘,眼下趙銘雖贏了傅上瑞,事態也表面平定,但趙銘與朝廷,或者說地方藩鎮與中央朝廷之間的矛盾,卻也顯現出來。
這次傅上瑞失敗,可是朝廷削弱藩鎮的國策,應該不會改變。
此次衝突,其實已經將東海鎮,推到了朝廷的對立面。
錢謙益的提醒,讓趙銘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其實並沒有解決,即便現在表面平靜,可實際上,卻在向最壞的方向發展。
畢竟有漢七王之亂,晉八王之亂,唐末藩鎮割據,本朝成祖靖難之役的教訓在前,皇帝和中央朝廷不可能容忍藩鎮割據的局面出現,必然會堅定的推行削藩之策。
這便使得,趙銘與朝廷的矛盾,必然不可調解,必然會再次衝突,而且在這個衝突中,趙銘還不佔理,無法佔據道義的制高點。
中國曆代王朝,在中央集權的情況下,天下多半穩定且強大,而在王朝內部四分五裂時,天下往往動盪不安,百姓常遭兵禍之苦。
因此,中央王朝要削弱藩鎮,一般情況下,都能獲得民意的支持,百姓多半是贊成削藩的。
這便讓藩鎮地位有些尷尬,一旦朝廷削藩,便處於被動地位,要麼老實交權,要麼造反。
而歷代以來,藩鎮因爲削藩而造反,能夠成功的少之又少,除了本朝成祖,罕有成功之案例。
趙銘此時能獲得支持,主要的原因是外敵尚存,朝廷削弱藩鎮的時機不對,若是大明消滅滿清,掃清外部威脅,再來削弱藩鎮,恐怕就沒什麼人支持藩鎮割據了。
因此,這讓趙銘感到了一陣危機,藩鎮割據在天下人看來,本身就不是一件正義的事情,他必須爲自己掌握地方軍政大權,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以及讓百姓和士紳認可,並且支持他的道義至高點。
最近這些時日,趙銘冥思苦想,並與錢謙益、馬士鰲等人商議,同樣是對抗朝廷的武裝,同樣是割據政權,怎樣才能做到,別人就是軍閥割據,而他卻能代表正義,被世人接受。
趙銘思來想去,只想到一點,就是讓自己具有革命性,不過這一套,此時顯然是行不通,沒有土壤和市場,根本無人能夠接受那樣的觀點。
搞那一套,顯然脫離了實際,難以實現。
趙銘思來想去,只能退而求其次,爭做社會的改良勢力,賦予東海鎮政治理想,從單純的軍閥割據,變成有政治主張,能夠給出社會問題解決方案的一方勢力。
而這個政治主張和施政綱領,不能脫離實際,必須要能獲得江南士紳和百姓的支持,纔能有足夠正當的理由,來維持割據一方的現狀,並在以後奪對天下的領導權。
趙銘想來,這個主張,應該就是改良社會,改革明朝制度,以適應時代和社會發展的需求。
現在看來,以後趙銘與朝廷的衝突不可避免,而如果不想被朝廷解決,那麼就只有反過來掌握朝廷,對朝廷進行改革,或者改朝換代。
而要做到這一點,趙銘身邊必須有一批,能夠接受他思想,或者願意依附於他的士紳和官僚。
現在,連傅上瑞都已經看出了,趙銘與朝廷的衝突不可避免,東海鎮的官員、將領們也會逐漸的意識到這一點。
屆時,這些官員和將領會選擇站哪一邊,並不好說,所以趙銘急切的需要,儘快提出改良思想,還有施政綱領,把東海鎮內部的人心穩定下來,準備下次與皇權思想的對抗。
爲此,趙銘思慮再三後,決定聯合錢謙益等人結社組黨,建立一個代表東海鎮,以及江南士紳、商賈等勢力的社黨。
蘇州城東北,常熟縣南,有一大片湖泊,便是有名的陽城湖,也叫陽澄湖。
此時,湖面上一艘長十餘丈,寬兩丈,船身硃紅,上有樓閣的畫舫,破開清澈的湖水,緩慢的前行。
十月間,天氣轉涼,趙銘從侍女手裡接過一件斗篷,披在李枝枝的身上,輕聲說道:“船上風大,小心受涼。等會菜好了,我再讓人叫你!”
李枝枝挺着肚子,看趙銘一臉關切的樣子,拉了拉披風,點了點頭,被丫鬟扶着進了船樓內。
這時忽然颳起一陣秋風,有些昏暗的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秋雨,湖面上水霧升騰,雨水順着畫舫上翹起的飛檐如珠線般落下,衆人倚着畫舫觀雨飲酒,別有一番風味。
這時,在船首亭子內,錢謙益與黃宗義等人盤腿坐在矮桌前,一邊飲酒,一邊觀雨,錢謙益還頗有興致的吟了一首詩出來。
竹塢無塵水檻清,
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
留得枯荷聽雨聲。
黃宗羲擊節讚歎,不過卻說,相比於李商隱的這首詩,他更喜歡辛棄疾的《漢宮春·會稽秋風亭觀雨》。
此時,在船尾,柳如是則正爲衆人準備陽澄湖上的美食,有白魚、鰱魚、清水蝦、當然還有絨螯蟹。
這個螃蟹是趙銘特意要求準備,以前窮逼,沒吃過陽澄湖的螃蟹,現在機會擺在面前,自然不能放過。
不過趙銘不知道的是,此時的陽澄湖,出名的並不是螃蟹,而是湖裡的清蝦和湖魚。
中國吃螃蟹的歷史很早,周朝時就用來祭祀,到南北朝時,已經有了許多吃法,如《齊民要術》中有“藏蟹法”一段,說的就是如何用糖、蓼湯和鹽來醃製螃蟹。
到隋唐時,最流行的吃法是糟蟹和糖蟹。糟蟹顧名思義,是以酒糟醃製螃蟹,糖蟹則是將蟹浸泡在稀糖或蜜之中,據說十分美味,有蘇舜卿詩詞爲證,“霜柑糖蟹新醅美,醉覺人生萬事非。”聞之令人垂涎三尺。
可惜趙銘對於這些吃法一概不知,只知道清蒸大閘蟹。
這時船尾,細雨裡冒起裊裊炊煙,柳如是正在生火做飯,將一隻只捆綁結實的螃蟹,放在蒸籠裡面,足有二三十隻,每隻都有巴掌大小,看上去就異常美味。
趙銘見還有一會兒,便來到船頭,與錢謙益等人飲酒座談,說起了結社組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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