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瞧不起你, 但我的確不喜歡……”
秦助正欲坐下的姿勢頓時僵住。她……不喜歡,她的確不喜歡他!唉,她當然不喜歡自己, 這回終於明白說出。是她失望了吧, 的確是該失望。他總誤會她。這次更是歪曲她的用心, 不但沒有一句感激之辭, 還這般發火……
“……我的確不喜歡一個男人顛三倒四, 總犯同樣的錯誤;年近而立,卻還長不大!”
秦助怔住。她只是不喜歡他不成熟?
“但我想,他總有一天會長大吧?”韶玥又看向他, “你說呢?”
“我……”
韶玥面色柔和,目光略略促狹, “我相信他會長大。”
“啊?”
秦助依舊呆呆地, 眨眨眼, 前思後想一番,才消化掉剛纔韶玥所說的話。感激、欣喜之情悄悄升起。
“那你……爲何會相信?”他幾乎無聲地問。
韶玥瞟了他一眼, 輕輕撫着腹部。
“因爲我腹內孩兒說,他都在慢慢長大,他爹爹怎麼能不趕快長大呢?還有,他爹爹對綱兒畢竟也還有個繼父樣子,等他出生了, 他爹爹或許該能像個真正的父親吧。”
“韶玥!……”
秦助驚疑不定, 又不敢真的放縱那一點認知而來的激動。只是, 他也不能忽略韶玥此刻這幾句話, 其語氣何等深厚, 何等親密!這,足以讓他欣喜若狂了, 可他就是不敢完全相信。
韶玥擡眸對上他的雙眼,嘴角微含笑意。
秦助呆呆地注視着那秋波流轉,心旌搖動。韶玥……
柳綱猛地站住,皺眉看着秦助正坐在孃親身後,爲她捏肩。
秦助擡頭衝他一笑,“進來吧。”
柳綱本待不進去,但轉念一想,還是奔了過去。一把推開秦助,撲進孃親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韶玥摟住兒子,抹去他的眼淚,摸摸他的手,“綱兒是怎麼啦?”
秦助也蹲在一旁,拍拍他。
“哎!小子,你此番把我推倒了,爭寵也贏了,還哭什麼呀?”
“娘!……”柳綱怒目瞪他一眼,顧不得和他爭論。嗚嗚了半天,才很是怨氣地說,“想不到祖母也……”
將前日祖母和父親的話複述出來,他也並不完全懂得那些話,只覺得不是好話。最令他不高興的是,他才知道,原來,祖母也並不希望父母和好!虧自己還一直以爲祖母心善慈愛,跟祖父完全是不一樣呢!
韶玥聽了,蹙眉,默然不語。
秦助偷眼看她面色,聞言忙笑道:“夫人,人嘴兩張皮,無論你做得多麼好,不喜歡不認可你的人還是不喜歡不認可。我覺得……”聲音略低,“他們和你無緣……”
韶玥瞥了一眼秦助,這她還不知道?她不過疑惑於柳母所說那半句未說完的話,記得上回也是欲言又止的。現在看來,柳延嗣竟似乎也是知道的,只自己不知……上代人究竟是何仇怨,爲何殃及到她身上?聽秦助這樣說,想事已至此,她又何必去追究?也許,真相更其殘酷。
柳綱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孃親,很希望孃親能說些什麼。秦助替他擦了淚,一把抱起他,笑道:“小子,別傷心了。不如你就住在我家,照樣有爹有娘哦,怎麼樣?”
柳綱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看孃親。韶玥也正看着秦助。
“那我爹爹怎麼辦?他豈不是又沒有我娘,又沒有兒子了?”
“你還是你爹的兒子呀,我又沒想要獨佔你。再說,”秦助看了韶玥一眼,“我也就要有兒子了。”
柳綱眨眨眼,蹙着小眉頭。
“你要有弟弟了。”
柳綱明白過來,咬脣,眼裡晃動着淚花,“娘……”
秦助拉了掙扎要走的柳綱,“有個弟弟不好嗎?到時候你不僅有爹孃疼愛,還有弟弟敬愛,帶着弟弟一起玩兒。你會做個好兄長嗎?”
柳綱看着孃親,掙扎扭捏了一會兒,忽然道:“若是妹妹,那就更好!”
秦助看看韶玥,看看柳綱,慢慢勾起嘴角,“妙啊!若是你娘生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兒,那當然更好!”
韶玥卻知他言不由衷,但也知他並非是重男輕女,只斜了他一眼。秦助逗了柳綱一會兒,終於讓他破涕爲笑。然後親自送他出府,去宮裡伴讀去了。
回來見韶玥仍站在苑門前,目光古怪地盯着他看,忙笑道:“怎麼了?”
“你果真喜歡綱兒?”
“當然是真。你……不是說我是矯情吧?”
“你也沒必要矯情呀。”
“那你想問什麼?”
“你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
“對綱兒並無芥蒂。”
“他不過是個小孩子……”看韶玥仍是認真地盯着他,秦助故作無奈,卻實話實說,“而且,他……那些無法改變的存在,我只有認了。”
韶玥垂下頭,轉身。
秦助心有所動,“韶玥……”
韶玥回頭。秦助看她面上似有淚痕,忙伸手去抹,“你,怎麼了?母子兩個,怎麼這會兒都愛哭了呀!”
韶玥拿下他的手,“青鴉……他們是回孚州了嗎?”
“嗯。”
韶玥瞅着他,“你真的無路可退了?”連青鴉的退路都安排好了。
“也不至於……”
“那是……騎虎難下?”
秦助有些掙扎,最後終於慚愧坦白道:“是我把事情弄糟了……”
韶玥淡淡道:“我又不是怪你。只是問問,知道一下罷了。反正……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秦助一驚,忙搬住她的肩頭,“韶玥!你,你不要胡說!”
韶玥推開他,鼻子裡卻哼了一聲,“我沒有胡說。是你,用盡心機,勞苦幾年,給了我進列女傳的賢德之美名,天下聞知。你若死了,我又如何能獨自苟活,污了賢名?”
秦助垂首自審,良久自嘲地一笑。唉!他居然以爲韶玥是向他表明心跡……原來,她在怪他……從頭到尾,他全都做錯了呀!
一擡頭,見韶玥正橫目瞪着他,一臉失望。觸到他的目光,狠狠剜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對着這樣活色生香的嬌嗔怨怒,秦助一顆心頓時怦怦直跳。唔,他又多想了,她是又在怪他幼稚多疑……
幾日後,宣帝論功封賞西峪關將士,柳延嗣以功襲祖號依舊封爲武嘉侯,位居上卿之位,賜府邸於永福街西,原參知政事的府邸。
接着,西戎國使者入朝覲見,求親於皇朝,希望兩國能結秦晉之好。
宣帝只有兩個親生公主,一個十一歲,另一個才五歲。看來也只有從宗室裡選一位郡主充任和親公主嫁過去了。
誰知,求親使者立即提出抗議。他強烈要求血統尊貴的皇家嫡親公主做他們國王的王后。宣帝大怒,他和陸皇后怎麼捨得讓那麼小的女兒遠嫁和親?當即怒斥西戎使者無禮,西戎使者也寸步不讓。
一時氣氛緊張。
在秦助的暗示下,禮部尚書陳焜站出,戰戰兢兢地提醒宣帝。
“皇上,不是……還有……文昌……公主殿下?”
話音未落,大殿內一片譁然。
這……文昌公主是喪夫守寡之人,況又……那西戎國王又怎會允婚?
殿西武將隊列中的柳延嗣也驚異地看了一眼秦助。
宣帝也十分吃驚。他也一直在注意秦助的眼色,他這又是打的什麼主意?自登相位以來,他是經常“犯顏”直言諫諍的。這回,他居然指使別人拐彎抹角說出這等無禮之言了?哼,那麼,現在倒要直接問問他的意思。強壓怒火。
“秦卿,陳尚書所言,你如何看哪?”
“微臣附議。”
“你……你……”
宣帝噎了一下,差點岔了氣。這麼簡單?難道他是嫌文昌繼續糾纏他,要用這種方式擺脫她?可他這個做兄長的,卻是不能不考慮同胞之情。而且,被“脅迫”下嫁嫡親公主,皇朝威儀何在?當即沉下臉,就欲發作。
秦助上前一步,奏道:“皇上,兩國連年交戰,如今才訂和盟,西戎臣服於朝,又誠心求親,以微臣之見,還是應當以和爲貴。文昌公主身爲皇室之人,誠能犧牲一己幸福,爲國爲民,豈不是千秋萬代之大功一件?”
一席話冠冕堂皇,堵得宣帝無話可說。簾後陸皇后聲音低低:“皇上,秦相說的有道理啊!近來,文昌鬧得越來越不像話,若只風流些也罷了。前日還佔了項家的園子,打了項家三公子呢!她去和親,一來京城少了一個女霸王,皇室也少了一個笑話;二來,正如秦相所說,若她去和親,立功於朝,總也算是爲她挽回些體面名聲。”
宣帝哭喪着臉。皇后不心疼小姑子,自然會這般清醒地只考慮功利得失,只想擺脫她這個麻煩。可是,即使那國王不嫌棄,文昌又如何會願意?就是她願意了,日後受那國王之氣,又如何是好?他不過就這一個胞妹。而這一切都是因爲這個可惡的秦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