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後, 帝后在御書房召見秦助及諸位輔政大臣。
秦助提及當初在灃水之會之前所探查到的資料。說那西戎新王出身西戎王室正宗血統,因幼年曾經離亂,所以纔會格外注重身份血統;而兩國和平不易, 此舉也是爲了兩國永久和平, 請皇上三思。
宣帝還是猶豫。他相信穩重賢淑的宗室之女更能擔當這個重任。
“不願遠嫁蠻荒, 這只是一般女子的想法。公主殿下深明大義, 或許與衆不同。她會願意爲君分憂, 爲國爲民犧牲!”
“那西戎與我朝畢竟是異族,飲食習俗、生活習慣……等都是不同,而況那國王若是野蠻無禮, 對文昌……挑剔指責,到時皇妹受苦, 朕豈不是對不起先皇母后, 對不起列祖列宗?”
“西戎一族並不很注重禮教, 何況也是他們提出要嫡親公主和親。公主雖年幼荒唐了些,又無丈夫, 他們豈敢拿此當藉口輕慢欺壓公主?而況文昌公主也不是好欺負之人!”
宣帝瞪着秦助,皺眉不樂。此時你倒巧言令色,文昌還不是被你欺負得毫無抵抗之力!但看看陸皇后臉色,只得忍耐。
“那麼,文昌那兒, 求親使者那兒, 就都交由秦卿了!務必妥當, 不許讓公主委屈!另外, 朕也不希望兩國再次開戰, 勞民傷財!”
文昌去不去和親不重要,兩國和平倒是要緊。他那一次御駕親征已經擔驚受怕夠多了, 並不想再經歷一次。若秦助有本事,就該從中斡旋,讓西戎求親使者妥協,娶別一個和親公主。
秦助挑了挑眉,“微臣遵旨。”
宣帝愕然一下,本來這樣說,也只爲他出個難題,這秦助竟答應這麼爽快?文昌明明喜歡的是他,又怎麼會同意?他總不會……
秦助又躬身,“微臣有一個請求。”
宣帝幾乎要從龍椅上跳下來,果然來了!
“此次和親若是成功,灃水之盟必更爲鞏固,兩國至少應該會百年無事,微臣請乞骸骨回鄉養老。”
“什麼!”
御書房內外諸人都大驚失色。
“所以,近期內,皇上還是請輔政大臣暫代宰相之職位,另外,也請二位聖上擇選賢能以備繼任。”
自然地,秦相辭官一事在朝堂引起大轟動!
一時,君臣上下,均各懷鬼胎,猜疑不已。他是因上次囹圄之災欲以退爲進,還是真有心急流勇退?
文昌公主一直在外遊逛,到晚間回府才終於知道和親之事竟落到自己頭上了!仗着此次茲事體大,皇上又是胞兄,立即鬧上皇宮大內。
文昌公主揪住宣帝的龍袍,又哭又叫。說父皇母后仙去,皇兄就不當自己是妹妹了!一個皇帝,竟然如此懦弱,讓異族欺負,將親妹妹賣去討好……
宣帝見妹妹藉着父皇母后發瘋,更只有手足無措。陸皇后匆匆趕來,看文昌不顧體統,這般胡鬧,只得喝止解勸。文昌更爲恚怒,從前怨氣也一發泄出。
“皇兄皇嫂!你們若是真要我嫁到那個蠻荒之地,我就教唆那國王和你開戰,叫你在這皇位上坐臥難寧,決不讓你奸計得逞!還有你,”她又撲向陸皇后,“皇嫂,我雖是無用,你就這麼討厭我,這麼急着把我趕得那麼遠呀!”
宣帝本就擔心這個。可秦助太奸詐了!這回,皇妹竟似乎是非答應和親不可了!不管如何做,她都要落得一個誤國或叛國之名——當然這是後話。問題是,你看她這樣一個輕浮暴躁的丫頭又怎堪大任?皇后和秦助他們也未免太瞧得起她了!
陸皇后也不禁爲此慚愧後悔,一時沒了主意。忙把這一切都推到秦助身上,有效地轉移了文昌對自己的攻擊。
文昌怒氣勃發,當下就要去找秦助算賬。這次她定要讓秦助好看,不許皇兄皇嫂在這件事上還護着秦助。陸皇后主張,隨她鬧去,反正秦助也已答應要擺平她。
第二天早朝,秦助果然上書正式請辭。
柳延嗣也頗訝異,隨即釋然。兒子那天回來告訴他的,還有這兩天秦助又力主文昌公主和親西戎,他是全力要留韶玥在身邊了?他竟真的捨棄公主,捨棄多年來苦心經營而得的功名利祿?而自己卻被他設計羈留於朝堂之上了嗎?
文昌公主守在六部官員分流的宮門前。
她怒氣衝衝!秦助如此無情無義,她鬥不過他,幾乎就此放過不提了,可他竟一再藐視欺侮,真是膽大包天!她豈能輕易饒過?誰知等了很久,羣臣也絡繹不絕各歸各部去處理政務,卻一直沒見秦助出來。一打聽,才知秦助竟沒去處理政事,早已回府了。她氣得柳眉倒豎,即刻率隨從直奔宰相府。
朝臣和宮門侍衛都不由渾身一震。這下又有好戲看了。倒不知那位宰相大人何以能那麼胸有成竹,竟一再招惹文昌公主!和皇族女子瓜葛諸多,又豈是輕易能擺脫?今竟在玩弄之後又打發情人爲他立功異域……但不管怎麼說,這人還真是不可思議地大膽了得啊!
“秦大人。”
秦助停下腳步,看着箭步走過來的柳延嗣。
“借一步說話。”
秦助無所謂地跟他到了一個偏僻處。
“柳侯爺,有話請直說。我夫人最近身體小恙,我得趕回去照顧。”
柳延嗣直視,咬牙,“秦大人辭官,也是爲了更好地照顧她?”
“不然你以爲呢?”
“秦大人,”柳延嗣撇開目光,看着遠處,“這次西戎使臣中,我看到一個人。他一直沒公開露面,但似乎是那個……”
秦助微詫,面上神色不動,“那又怎麼樣?”
“你……”柳延嗣倏地轉頭,眼裡怒火一閃,“你不覺得那會連累玥兒嗎?”
“這麼說,”秦助皺眉,“你……全都知道了?”
“不錯。”
“這麼肯定嗎?厲害。”秦助讚賞地挑了挑眉,“秦某佩服。不過,你會向皇上告密嗎?”
柳延嗣猶豫。
秦助哈哈一笑,“如果我一直留韶玥在身邊,你就更不會告密的,是不是?”
柳延嗣頓時煞白了臉。看着秦助揚長而去,心內澀如黃連。
秦助默默站在靜苑門口。
韶玥正在廊上坐着,凝望着廊下幾盆墨菊。朵朵如拳,花瓣如絲,紅中帶紫,紫中透黑,其態凝重華麗,卻又不失靈活、嬌媚;其韻愜意舒緩,灑脫嫺靜。
花面、人面相映,花、人兩相清絕,標格超然。
秦助心動,情不自禁地走進去,上前,摟住她,陪她看了一回,回到房內。
“你已上書辭官了?”
“夫人吩咐,我豈敢不遵?”
韶玥哼了一聲。
秦助伸手欲觸她微暈的嬌嫩面頰。她近來面色不再如往常那樣蒼白,性子也不再是之前那麼沉靜淡漠,神情態度也漸漸生動疏朗很多。只是不知……
“真是你……”
韶玥“啪”地打下他的手,橫了他一眼。
“你如何知道這麼快?”
還真是小看她呢,從來不知道她消息會如此靈通。府裡的人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就是他們也不可能知道他今日遞交辭呈了呀!青鴉那個總喜歡歪曲事實的糊塗蟲也走了……
韶玥不答。她不過是昨晚去了一趟書房,看他在那裡寫奏章,一揮而就,然後就擲筆傻笑。帶着一點憧憬渴望,又有一點惆悵疑惑,還有些輕鬆,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
秦助看了她半天,小心道:“你,似乎有些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要做我自己,自然會跟以前不一樣。”
“啊?”秦助翻醒過來,有些不自在,“爲什麼到我這裡,你就……這麼厲害了?”
韶玥斜了他一眼,小嘴一撇,“我喜歡。不是你說我是決定一切的那個人嗎?”
秦助又怔住。
韶玥嗤道:“果然反應遲鈍,蠢笨如牛。”
秦助頓時張牙舞爪,不肯坐實這個“罪名”,一撲過去。又猛地想起來,忙托起她的腰身,自己滾着墊在她下面。
“我如何笨了!不都是你會捉弄欺負我!”
他細細吻着她的眉眼、面頰、嘴脣,一直往下,到頸脖……很一會兒才停下,不滿地嘟囔道:“這麼幾個月,只有昨晚我才睡了個囫圇覺……”
湊近她耳邊,又抱怨起自己的損失。昨晚即使同牀共枕,可惜爲了腹中那個還未成形的小肉團,他那小別勝新婚的激情也無由表達出來。而且,還有好幾個月的日子煎熬……唉!想想就覺得冤哪!原來,他這一番鬧騰,就是要讓自己習慣清心寡慾了?
“你活該……”韶玥嗤之以鼻,小臉卻是紅透了。
“韶玥,你是真的……”秦助仍有些忐忑,或者說他一直都不能確定,不能真正放心。
“我明白你,你卻不明白我:想着這個,我就覺得灰心得很。”
秦助將她轉過去的面龐捧回,再吻上她的脣。以激烈纏綿的吻阻止她的嘆息逸出。
“你真的……有孕?”
如果不是,他會覺得更安心些……至少是少了一個她必須留在他身邊的外在理由。——他還是斤斤計較了些。
韶玥瞪着他。看着他眼裡越來越濃烈的情|欲,還有那情|欲後隱藏的其他什麼,不語。
“不……是,我是看你還是這麼……清瘦,不像裡面有……小孩子的樣子。”
韶玥輕輕摸摸肚子,還沒顯懷,自然看不出。她身架子小,綱兒快出生時,也不大能看出來呢……
“這幾個月我身子最爲難受,你卻是對我最差……”
秦助愧疚不安。正是呢,她才受孕,他就出門在外幾個月,自以爲安排周到妥帖,誰知那個匡述什麼也不知道……她幾次要說及此事,而他卻只猜疑她,還自以爲善於察顏觀色呢!即使情有可原,也是罪不可恕!
“韶玥,今後我做牛做馬,一定好好照顧你,補償……”
“既是牛馬,那你快滾到牛馬廄裡去!不許在我房裡!”
唉,他一激動就說錯話!
“大人!夫人……”
大管家秦堅一聲尖銳的呼叫,再加上匡述等人在阻攔什麼的嘈雜聲響,才終於驚動了內室裡兩個只顧卿卿我我的人。
秦助忙鬆開韶玥出房,韶玥也跟着出來。
“是……是文昌公主。”秦堅氣喘吁吁地在苑門外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