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宮內氣氛緊張,幾乎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已經被召到此。
然而太醫再多也無法撫平那站在牀邊的帝王心情,只見他繃着一張像要殺人的臉,冷眼盯着他們在醫治這位將廢的皇后娘娘,而讓那些老太醫們都更緊張害怕。
雖然皇上此決什麼話也不說,他們能感覺到,只要是娘娘出了什麼事,他們都只怕必需跟着陪葬了。
凝視着那白得嚇人的臉,段承烈眉心微蹙,良久後又松下。
他不敢去看她腹上的情況,雙眸只是緊緊的盯着她的臉,他很怕,怕只是一個不小心,她便會閉上了氣息。
交抱在胸前的手緊緊的掐痛着,想讓手臂上的痛化解身上的痛,卻始終化不去心中的害怕。
“皇上......”太醫院的正院士膽怯的看向段承烈,爲難的低着頭。
“說。”冷冽的命令,他實在無法再忍受他們這吞吞吐吐的習慣。
“稟皇上,娘娘身體本來就薄弱,再加上之前幾次吐血身子已經不能夠讓龍子依賴了,這次的傷很嚴重,龍子已死。”太醫嚇了一顫,立即如實上述。
沒有人發現,在太醫說完最後一句後,那冷站在一旁的帝王微微的一僵,雙眸緩慢的閉了閉。
她的傷勢,他知道,孩子必然保不住,雖是早有準備,此刻聽到太醫說出,他還是重重一震——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那她自己呢?會否有事?”艱難的忍下心中的顫動,段承烈淡淡的問。
“回皇上,看情況娘娘的傷也不是很嚴重的,相信不難救治,看來是不會有事的,不過目前必需要做的事是先將死胎排出。”太醫嚴謹的點頭。
“那就快,還要朕說嗎?”怒吼一聲,段承烈雙眸立射出數道想殺人的目光。
“可是……可是這裡是皇上的寢宮,這排胎的血是很髒的,不適宜在這裡,不如……”
“太醫的意思是說皇后還經得起你們的顛簸?”冷冽的問,段承烈像是好言低語的說話卻叫太醫心跳如雷。
“是,臣明白。”不敢再有所擔擱,太醫立即轉身,吩咐着一旁的醫女該如何做。
依舊注視着那一張臉,他看到了她的臉色時而難受的皺眉,時而像失去了知覺的一動不動。
他才知道,原來真正的害怕是這個樣子的。
當目光觸及到被醫女拔出的蝴蝶髮釵後,他的心更痛,幾乎是立即的將那帶血的髮釵接過。
當她的血混在他的手心上時,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血也是這麼可怕的東西。
他記得這髮釵,那是他與她之間每一份信物,那是他第一次親手送女人小物品,而她當時笑得是那麼的開心,那麼的幸福。
而她也許不知道,當時的她真的笑得很美,他看着心都醉了。
他很記得,那一晚出宮是有重要的事,可是當每次看到她那帶盼望及期待的笑臉時,他卻有一種想讓她更快樂的念頭。
這個女人,不知何時起,將他心底對她的討厭都抹散了,用她那天真的笑、無辜的眼眸及叫人心動的溫柔將他的心都填滿了。
此刻他才知道,不管她是否真的背叛了他,他都不會捨得讓她離開的。
他竟然連對一個女人都無法狠心起來。
緊緊的抿着脣,握着髮釵的手更緊,他依舊站在原處不動,眸光只盯着那張讓他膽驚心跳的臉。
他不準,不准她就這樣便離開。 wωω▲ ttk an▲ ¢ ○
*
皇上,娘娘已經沒事了,可是她好像不願醒來。
三天後,她始終沒有醒來,心急的讓太醫看治多次,竟然得來這樣的一句說話。
不願醒來?
坐於牀邊,凝視着牀上的人兒,他真有種想掐死她的衝動。
“羽兒,三天了,你再不醒,太醫說怕你會死的。”小心的貼在她的耳邊,段承烈細細的低語。
說話間,他的手一緊再緊,眼在不經意間漲紅。
“羽兒,你怪朕是不是?可是朕放過你的家人了,全都放了,你知道嗎?那樣你願意醒來嗎?”靠在她的耳邊,段承烈幾乎想將固執的她拉起牀來。
羽兒,他的羽兒。
“皇上。”
一把婉秀的聲線輕輕的從背後響起,女人的身穿着華麗的衣裳,已不是當日的宮婢月華了。
他說過,等大局安定後,她便是華貴妃。
可是,她卻知道,這數天裡,他只守着牀上的那個女人,而並沒有前來探看她一眼。
自進宮至此,這十年間,他給了她承諾,她愛了他十年,盼的就是能有一天爲他報大仇,成爲他的女人。
而今天,她忽然害怕,他曾經的承諾都不及牀上這個女人重要了。
“月華?”他回過頭,看向那明明很熟悉卻又像是很陌生的女子,微微的閃神。
“皇上,月華等了你很多天,可是始終不見你來,便自己前來。”她緩步上前,走到他的旁邊蹲下,與他平視着,笑語:“月華想念皇上了,皇上知道嗎?這十年來,月華都不敢讓別人知道自己跟皇上的事,可是現在,月華不想再忍下去了,月華想一直依在皇上的懷中。”
“月華……”眉心微微皺起,段承烈雙眸微斂。
是啊!這數天來他都快忘了這個女人。
回頭看向牀上的女人,他爲難了。
想不到,才短短的半載,竟能將月華從他心中近十年的感情都抹殺掉了。
“皇上,月華只是想問你一句,你還愛月華嗎?還如當初那樣嗎?”月華的手試探的伸進他的手心內,將他握着司空羽兒的手奪下來,緊緊的握着。
墨眸暗淡,段承烈只輕輕點頭:“月華知道的,在朕的心中,這十年來你的位置從來沒有人可以代替。當年,若不是你,朕就沒有辦法跟父皇天天通信,對你的情,朕很明白的。”
他是很明白的。
“皇上可記得,你曾抱着月華說過,他日司空家跟太后都被滅去,便是立月華爲後的大日子?”看進那沒有**的眼中,月華心底苦笑。
居婉說得對的,這司空羽兒早便代替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是這樣嗎?
她爲了他,十年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最後換來的只是他的變心?
“朕記得。”點頭,他的視線不禁轉回牀上那人兒的臉上。
“皇上,月華不想要什麼後位,月華只想做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月華輕嘆,將他的手推開。
手被推開,段承烈心中一驚,呆呆的回頭看向眼前的女人。
“皇上,這三天裡,你不早朝卻留在這裡陪着這個女人,皇上可知道這對月華來說是多麼無情的事?”月華難受的皺起眉,秀靈的眼眸看向牀上的司空羽兒:“爲了皇上,月華這十年來沒有一刻能放下心來,可是時至今日,皇上心願已成,卻爲了這個背叛你的女人而放置政事,皇上說,這叫月華情何以堪呢?”
“對不起。”目光落在月華的臉上,他只說。
他知道這三天的不該,可是他不想離開羽兒一步,他怕他轉身離開,她便會跟着離開這個世上。
她一天還沒有睜眼,他如何能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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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痛楚中醒來,我只覺全身都在痛,是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將我佔領着,讓我有想要吐出來的衝動。
“嗯!”痛苦的呻/吟,我想要喝水,“嬡……嬡……”
“朕在。”
一隻手從暗黑中緊緊的牽着我的手,那聲音像是有點熟悉,卻又像是不清楚。
轉頭想看,他已小心的貼近我的臉,問:“想要怎樣?很痛嗎?”
“水。”輕輕的呼吸,我動了動喉嚨,才知道很乾澀。
“好,等一會。”
他從我的牀邊離開了,直至我快要入睡之時,突然又被抱起肩膀。
讓我的頭靠在他的肩上,纔將溫水小心的遞到我的脣邊。
水慢慢的沾溼着喉嚨,我卻發現每吸一口水腹部都會很痛。
“怎樣?有沒有哪裡不適?”他將杯子放下後很小心的讓我移向他,注視着我。
當視線與他接觸,腦海才清晰的回想起一切。
我明明在牢房內自刺三次,怎麼此時會在這裡呢?
難道我沒有死?
“現在是什麼時辰?我的家人嗎?”焦急的伸手扯住他的衣裳,我經薄弱的噪子問。
“他們跟七王爺回封地去了。”段承烈無奈的暗歎,伸手輕輕的撫着我的髮絲。
“回封地?”怔怔的失神,我並沒有立即明白這話的意思。
“朕放過他們了,任何一個從遼南捉起來的人都放走了,朕讓七王爺將他們帶回封地,以後都不得回京。”他的聲音沙沙的,從耳邊淡漠的傳來。
視線對上他,想起牢房的事,我心這刻依舊繃緊。
他不是說過,我一個人的死還不足以抵消司空家那麼多條人命嗎?
“爲什麼?”愕然的看他,我雖無力的依在他的懷中,可是握着他胸前衣襟的手不禁一緊。
“不爲什麼。”
淡淡的應,他像是習慣這樣回答那些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了。
漠然的放下手,我明白是爲了什麼都不重要了,最重要是他們沒事。
眸光垂下,我的目光觸及到腹間,當手輕輕的撫上那包紮得緊緊的腹部時,我心一涼。
“我的孩子……”淚水滑下,不必他回答,我都知道了。
“我們以後還會有的。”他溫柔的低語。
他的氣息緊緊的將我包圍着,卻暖不了我的心。
失神的直視着前方,我止不了淚,也不想去止。
我說過的,我怕我死的時候沒有人爲我而落淚。而現在,我孩子離世了,我爲他落的幾滴淚不算什麼吧!
他一定是很恨我,若我沒有那麼狠心,也許他不會死……
“羽兒,不要哭了,你的身子很弱,好好的休息吧!”他伸手擦拭着我的淚,說話竟是那麼的輕。
回頭看他,我苦澀的諷刺:“皇上,這裡是你的寢宮,罪妾不該在這裡沾髒了皇上的牀。”
說着,我想下牀,伸手想要離開。
“你瘋了,可知道你昏迷了三天,你以爲自己能這樣離開這裡嗎?”他說,說話中隱隱的透着怒火。
三天?
這麼說,爹孃真的已經成功離開這裡了嗎?
七王爺的封地,是他又一次爲我而盡心了吧!
苦澀的笑爬到臉上,知道爹孃沒事,我總算是安心了。
“那有勞皇上讓凌公公他們將罪妾拉回去。”別開眼,我將淚吞下。
“你確定自己不是在挑戰朕的耐性嗎?”他握着我的手一緊,將我緊緊的拉進他的懷中:“快睡吧!現在時間不早,明天朕還要上早朝去。”
“是。”淡漠的應,我不好再拒絕。
雖然我恨他,是那麼的恨。
可是我的確沒有膽去挑戰他的耐性,畢竟我沒有膽以家人的安危來賭這口氣。
*
次日,他去上朝的時候便讓人將我送回鳳宮去。
而這一次,鳳宮變了,那裡已恢復原來的模樣,設了多個侍婢,雖然不如原來的多,可是並不比別的妃子少。
緩步走向鳳椅上坐下,我的心酸得緊緊的揪痛着。
嬡嬡呢?
我想問,卻苦無地方可以問。
“聖旨到。”
“臣妾接旨。”在新的宮婢侍候下,我緩慢的跪下接旨。
“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后賢得有失,曾協太后謀亂,朕念其心性善良,乃是受人迷惑,已有知錯之心,亦無什麼大過,便免死罪,降爲才人,賜宮爲賢惠宮,賜號羽才人。”讀聖旨的公公並不是凌公公,所以說話時並沒有探看我的表情,只是如常的念。
我聽完,便站起:“謝主隆恩。”
免了死罪,我的確該謝他這個恩吧!
苦澀的笑,我難受的忍着痛,在宮婢的扶持下站起。
“羽才人,晚一點會有人來爲鳳宮的宮門換上新的石碉,以後這裡不再喚鳳宮了。”那公公走近我,帶笑的說。
衝他微微一笑,我接過他手上的聖旨。
“那奴才先走了,還有一個聖旨要到月華姑姑那裡宣讀。”公公親切的笑語,轉身便要走。
月華姑姑?
熟悉的名字讓我心暖了起來,伸手拉住了他,我問:“月華在哪裡?爲什麼要到她那裡宣旨呢?皇上不會要降罪於她嗎?”
不對啊!她明明就是他的人啊!
“回娘娘,皇上的聖旨是要冊封月華姑姑爲華貴妃的,從今天起,她便不再是宮女了,而是貴妃娘娘了。”那公公還是很恭敬的回我說話,轉身便走。
看着他遠走的背,我疑惑的皺起了眉,心底涌起很多的不解。
華貴妃?這是什麼一回事?
月華不只是簡單的宮婢嗎?是他的女人?
大腦一陣空白,我無力的後倒一步,心底的千萬個疑慮讓我有點承受不下去。
我不明白,爲什麼月華會是他的女人?這是他叛滅太后成功之前還是之後的事呢?
“羽才人,你沒事吧!”看我無力的一軟,一旁的宮婢立即將我扶起。
“沒事,你扶我進寢宮吧!”依在她的懷中,我急急的命令。
不行了,我的身子太弱,撐不下去了。
將月華的事丟開,我現在根本無力去管什麼。
他的事,我不該再上心了。
*
天天喝着苦不堪言的藥,我幾乎幾天下來都是在牀上度過。
當腹部的紗帶被醫女脫下,我纔看到那三個傷口有多難看。
想到當時那個要死的決心,心微微的寒了起來。
也許是髮釵太細小,竟然這樣也死不了。
不過這三下的刺傷也並沒有白費的,至少最後他能放了我的家人,不管當時他是否曾抱着憐惜的心,只要家人沒事那便足夠了。
“羽才人,這傷口還有沒有痛?”醫女小心的撫過我的傷痕,溫柔的問。
衝她一笑,我才說:“還好,有時候會有點痛的感覺,不過也沒什麼了。”
“嗯,這藥是皇上所賜的,聽說會讓疤痕慢慢的散步,小主子就每天多擦幾次,希望傷口真的會不留疤吧!”醫女甜笑,才放下我的衣裳,將那難看的地方擋住了。
失神的接過她的藥,我輕輕的點頭,看着她彎身在收拾着,心裡不禁開始關心着別的人。
“醫女請留問,我想問問龔太醫現在怎樣?他還在太醫院嗎?”我很久沒有見他了,我想知道他的情況。
畢竟,七王爺都走了,在這後宮中,龔劍便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可以算是朋友吧!
“回娘娘,龔大人現在不在太醫院了,皇上將他封爲刑部尚書。”那醫女回頭看我,微笑着答。
刑部尚書,還真是不錯的官位。
“哦,那就好,那醫女去忙吧!”彎脣微笑,我衝着她低語。
“是,那才人好好的休息了。”她點頭,便離開了。
才人,真諷刺,原是很低的排位,卻住着最高尚的宮殿中。
他爲什麼不讓我離開這裡,讓月華入住呢?
月華,每每想到她,我的心中都有點難受感。
我一直以爲她只是他放在我身邊的人,卻沒有想到她是他的女人,而她卻曾爲我多次向他求情,我真不明白,這月華到底是抱着怎樣的心呢?
無力去想,當眸光落在腹上,我的心又是一陣的絞痛。
伸手痛苦的掩着胸口,我知道最近這樣的痛很不沉常,卻不想去管也不願去治。
罷了,既然不能離開後宮跟隨家人而去,那麼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只是苦了我的孩子啊!
“是娘對不起你。”我低低的苦笑,淚水又一次不聽話的滑下。
“主子,楊嬪娘娘來了,在外求見,不知道主子要不要接見?”新來的宮婢叫葉紅,她長得很小,聽說才進宮三年多。
向她看去,想起那個很久沒有見的楊嬪,我只能點頭。
她也算是我的朋友吧!畢竟我進宮這麼久,只見過她。
而且我想從她那裡知道嬡嬡的消息,這賢惠宮內的的人根本沒有一個能替我解答。
“好,我現要就出去見她,你讓她等一會吧!”
“娘娘,你真是,我知道你傷了,怎麼還好讓你出去見我呢!你不介意我直接進來你的寢宮見你吧?”楊嬪越過那宮女而入,衝向我的牀邊,邊打量着我邊坐下:“娘娘,你怎樣?一切可好?”
“楊嬪娘娘,你別這樣喊我了,叫我羽兒吧!”我牽上她的手,弱不禁風的回以一笑。
“羽兒,你現在臉色真的很差。”她輕輕的搖頭,失落的嘆:“我都聽說了,那天你跟皇上他們出宮去,結果沒有多久宮中便鬧出大事了,原來說太后要謀後而被處死了,而你卻被囚鳳宮中。那時候我很想找你,看看怎樣,可是鳳宮外守着了侍衛,我根本進不了。現在好了,我終於能來找你了。”
“楊嬪,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看她那焦急而緊張的臉色,我立即微笑。
“還說沒事,我都知道了,原來你懷了皇上的龍子裔,卻又不知道爲什麼會尋短,竟在腹上自刺三下。羽兒,你爲什麼這麼傻,是不是爲了救你的家人吧?還是皇上不相信你的清白?”楊嬪清秀的臉上多了幾滴淚,苦苦的低語:“我也是女人,我很明白做女人的心情,沒有了孩子,你的心一定很難受吧!”
“楊婉娘娘別替羽兒難過,羽兒沒事。”我輕輕的搖頭,伸手爲她擦淚。
我是難過,是介意,可是我不想別人爲我而傷心。
只要楊嬪真心的當我是朋友,那便算不錯了,這後宮如深淵,就連月華也不知是怎樣的人,我又怎敢要求更多?
“羽兒,也許現在的你不希望看到別人的憐惜,你的心情我懂的,我今天來不是想看你的落泊,只是想看看你,知道你是不是還好就夠了。”楊婉帶笑的擦去淚,笑着對上我。
那帶淚的笑讓人心疼。
“我知道,在這個時候你還來看我,那就足夠了。”我微笑點頭。
回來這裡已經很近五天了,這五天裡,他沒有來過,龔劍也沒有來過,別的女人也沒有來過。
不過,也好吧!這樣也好。
若註定不能離宮,那麼一直活在無人打擾的冷宮中,也算是我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