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足
掀了掀茶杯蓋子,胤禛語氣中沒有一絲火氣,反倒是溫和的很:“小八,你膽子不小啊,連四哥都算計?”
如此輕飄飄的語調卻讓胤禩當場差點扔了杯子。
以他對老四的瞭解,這個人睚眥必報,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若是他不高興的時候,對親近的人一定是疾言厲色的,比如之前他和自己拍桌子掐架的時候,那可是什麼重話都往外蹦啊——說得自戀一點兒,老四也算是沒把自己當外人不是?
不過若是他惦記着要收拾誰,那多半是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受寵若驚,例子麼,就參看上一世年羹堯,年大將軍。
雍正二年的時候,年羹堯入京,位極人臣,那個時候老四對他可說是寵信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縱觀古今,還少有那個臣子能比得上的。奇寶珍玩、珍饈美味一類的賞賜,那可是時時而至。
記得年大將軍入京之前,有一次賜給年羹堯荔枝,爲了保證荔枝鮮美多汁,四哥居然下令驛站務必在六日之內從京師送到西安,這種恩寵,怕是隻有唐明皇向自己的寵妃楊貴妃表示過罷。
不過一年時間,還不是當衆列了年大將軍九十二條大罪,賜其自盡了。
如今這老四忽然拿這種態度說話,胤禩手不由抖了抖,腦子轉的飛快。
胤禛本只是存了疑,如今見了胤禩神色,估摸着和自己猜得差不離兒,於是也不說話,等着那人開口辯解。
情急之下,胤禩只得硬着頭皮上了:“我正要和四哥說這事兒呢。那漢人的書上不是寫了,‘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我故意說我是四哥,想着若是他們打聽出來河督府裡還有個‘四阿哥’,定然手足無措,不知那個是真那個是假——只要他們亂了,弟弟我才尋得到機會脫身不是。”
以胤禩的辯功,這番說辭可說是千瘡百孔,毫無說服力可言,連他自己都不怎麼覺得靠譜。
誰知胤禛聽了倒是點點頭,做認同狀道:“也難爲你在如此情境下還想得到兵書。”
胤禩覺得老四話裡話外的語氣瘮得慌,連忙低頭諾諾道:“其實……其實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會報四哥的名號……就這麼一衝動。”
說到此處一頓,擡頭飛快得瞟了一眼胤禛,然後迅速低下頭:“就說出口了……”
胤禛聽罷半天也不表態。
胤禩提心吊膽許久,終於吸一口氣,擡頭可憐兮兮得看着胤禛:“四哥,你不會生弟弟的氣吧……”
胤禛眉稍微不可查得一挑,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點點頭道:“也是,你定然不會在一開始就知道會頂着爺的名號辦女子——想必不是故意去抹黑爺的名聲。”
【呃……老四這下火大發了。】
“四、四哥,弟弟我真的……不知道……”胤禩汗雨如下,猶做垂死掙扎。
“算了。不過就是頂着四哥的名義穿個女裝出個醜什麼的,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四哥我是這麼記仇的人嗎?”出人意料的,胤禛忽然喝了口茶,不以爲意道。
嗯?峰迴路轉了?
胤禩小心翼翼地擡頭,仔細去看胤禛面上和藹輕鬆的神情,心中嘀咕道:你不記仇?那二個就是孝順!大哥就是儒雅!小九就是廉潔!你可比你想象中,還要記仇一萬倍!
想歸想,嘴上胤禩還得做出如釋重負的樣子:“就知道四哥不會和弟弟計較這些個小事。”說罷還乾笑幾聲已是心虛。
胤禛掃了他一眼,搖搖頭,道:“算了,不說這個。天色晚了,你今日就些在這裡吧,省得來來回回得跑。”
胤禩看看天,說了聲也好,便轉頭吩咐高明取被褥過來。他本來也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如今四哥難得主動示好,他可不會笨到去惹怒那位。
這夜,兩人並排躺着,隨口東拉西扯地聊着那日在喬家分開之後發生的事。
胤禛當日趕到的時候,已經從小祿嘴裡聽了個大概,但小祿畢竟年紀小,當時又被胤禩藏在牀下嚇壞了,因此也只說了個大概,至於之後的事,更是一概不知的。
這時兩人才真正輕鬆下來,胤禩也有了心情將之後的事情一一道來,說到自己冷麪厲聲喝退胡奇峰的時候,胤禩還頗爲狗腿的巴結胤禛道:“四哥,你看弟弟我學得像不像?威風不威風?”
胤禛哭笑不得,想去掐人但又顧忌着兩人都年紀不小了,於禮不合,但又氣不過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只好伸手揪過八爺的辮子,發泄地拽了拽,一直聽到那人喊疼求饒了才鬆手。
胤禩一怒之下也不肯繼續說故事了,嘀嘀咕咕得翻身朝裡睡覺去了。
胤禛眼中有點心疼的意思,幫他掖了掖被子,才哄道:“好了,要說壞話明兒個四哥走了再說,現在睡罷。”
胤禩低低應了一聲,也不知是‘嗯’,還是‘哼’,總之是老老實實睡了。
……
胤禛一連幾日都沒睡好,如今終於將心結都解開了,這天夜裡他睡得很熟。
胤禛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身上環繞着溫暖柔軟的褥子,屋子裡不知燃着什麼薰香,以前似乎聞到過,但又想不起來,只覺腦子裡得心曠神怡很好聞。
屋子裡暖暖的,就像冬天裡燒着鋼碳那樣舒適,整個炕頭都暖烘烘的,讓人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他只覺得心裡面有什麼地方癢酥酥的睡不踏實,翻來翻去,這一番,正好咯着什麼東西。連忙睜眼瞧去,似乎是個人躺在身邊,只是不管他怎麼用力也看不清那人的臉,總是模模糊糊一片,只是隱隱約約看見那人一頭長髮未束,順着臉頰披在肩上、枕上。
瞧了半天也瞧不出那人是誰,胤禛索性放棄了,鼻子嗅着若有似無的薰香,四下裡去尋找那源頭所在,結果卻覺得越靠近身邊的人,味道似乎越濃,更加忍不住湊上前去。
什麼人會躺在自己身邊呢?
這好像不是自己的福晉,是哪個格格?或者是哪個通房丫頭?
胤禛覺得心裡像貓抓一般,頓時想,不管了,管他是哪個,能躺這裡定然是自己府裡的人了。於是就靠了過去,伸手去摟那人的腰,將她用力往身下拉。
那人倒是也沒掙扎的樣子,但也不合作,像睡死了一樣任由他半壓着。
胤禛只覺下面這個人怎麼硬邦邦的,一點也不像自己小妾那麼軟和,而且也不知道主動來服侍自己,心中有些不滿,不過眼下他心猿意馬得緊,也就懶得管了,趴在那人身上聞了一下,果真是這個味道。
伸手往下去剝那人的衣服,解開了也不及褪下便急切得將手伸進去,誰知卻摸到一手的汗溼——
胤禛一驚頓時醒了!
等他看見身邊躺着是誰的時候,臉都綠了,腦子轟轟作響,嘴巴張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怎麼會是小八?
胤禛嚇得一把將人推出去,誰知用力過大,那人肩膀撞到牀頭上,但卻沒醒,口中呻吟了一聲,仍然死死閉着眼睛。
胤禛這才覺察着不對勁兒,伸手去推胤禩:“小八?小八?”
胤禩鼻子裡‘嗯~’了一聲,幾乎聽不出來,眉毛上都結着汗珠子,似乎痛苦的緊。
這下胤禛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一把伸手將胤禩衣服攏好,一邊朝屋外叫到:“蘇培盛!蘇培盛!?高明在不在?都死到哪兒去了?”
蘇培盛與高明都守在外間,聽見主子召喚連忙應着。
胤禛聽見高明的聲音,急道:“高明,你家主子又燒了!蘇培盛去請大夫,高明還不快進來伺候你家八爺!”
……
於是,又是兵荒馬亂的一個晚上,到了最後,連於成龍都驚動了。
胤禩昏迷到第二日才醒過來,一醒來就開始反省自己的行爲:他這次下江南真是犯了太歲了,怎麼一對上老四就開始倒黴?先是落水,再是遇劫,然後穿女裝,就算被找回來了還被老四每天罵的狗血淋頭,終於罵完了又開始生病……
爺錯了,也許自己和老四的命格就是犯衝也說不一定?上輩子和你做對,最後你當了皇帝,我敗了,圈禁至死;怎麼這輩子我打算和你一夥兒了,就開始走背運了?
到底要爺怎麼做你纔開心呀?
於是胤禩糾結了,鑽了牛角尖。
正巧,老四也因爲那個晚上之前的夢,鑽了死衚衕,每天除了正常的對弟弟的關心程序,別的什麼都不肯多說,一頭扎進江南官場裡,不到天黑不回府。
不管過程如何,託這兩人的福,江南官場的貪污官吏的名單很快就被整理出來了,與胤禩給的那份比起來,有增無減。
胤禛正愁沒地方發泄,如今一看這個爛攤子,頓時找到了出口,當下便將幾個主要的涉案撫臺收監,又當衆點名斥責了剩下多個官員,考慮到賑災問題必須有人去做,於是讓他們暫時留任,繼續主持災後事宜,戴罪立功,聽候發落。
與此同時,一份措辭激烈的摺子,也快馬加鞭直接送到了北京城,摺子裡毫無隱瞞的寫着:江南百姓生計大不如前,皆因地方官私派豪取,或藉端勒索以饋送上司,或將輕微易結案件牽連多人,故意拖延時間,索詐財物,但督撫對這些情況知情而不參劾,反將行賄官員薦舉等等罪狀。並且懇請皇上下旨查參貪污害民官員,盡革積弊,不得仍前因循,如被糾參,督撫一併治罪。---【注,此段參考了《中國歷史紀事》】
作者有話要說:老四就這麼算了嗎?當然不可能了,一定會找機會算回來的?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