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十三生辰過後,北京城的街道也漸漸飄滿黃葉。甭管是百姓還是黃帶子紅帶子們,都換下了夏衫,穿了夾袍。
胤禩在老爺子的首肯下,復了工部的差事,不過眼下汛期已過,他似乎沒什麼可忙的,整日裡樂得清閒起來。
這樣的悠閒中,胤禩卻莫名得回憶起了前一世的一些片段來,他知如今紫禁城裡看似一派平和,但其下的暗濤早已勢成。若是要求自保,必然不能坐以待斃,有許多棋,他都可以斟酌着先行一步。
於是,連着幾個休沐的日子,胤禩着了青色長衫兒,手裡都拎着個鳥籠兒,往天橋上面那麼一走……高明跟在八爺後面直犯嘀咕:怎麼爺好好的卻非要裝那什麼紈絝?
話說這天橋,自明代開始便有了,到了明末,茶樓、酒肆及賣藝、唱曲、說書的場子日益增多,越發得繁華了起來,才漸漸有了今日的規模。如今老爺子將東華門燈市移至天橋西側靈佑宮,每逢上元時節,遊人之多,幾無插足之地,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這裡也有個鳥市,露天的攤子,有賣籠子的,賣鳥的,賣鳥食的,賣小金魚的,賣花的什麼都有,東西很全。人來人往,真是好一個‘酒旗戲鼓天橋市,多少遊人不憶家’。
胤禩前世都忙着扮好兒子、好兄弟、好皇子,忙着經營去了,哪裡有過這樣的功夫揮霍時間和名聲。
這樣做了閒散紈絝貝子幾次,還真讓他碰着了想見的那人。
那人正在天橋一家茶肆的二樓上喝茶,一偏頭居然看到自己想不到的人拎着鳥籠兒閒逛,立馬扔了一顆書生米到胤禩頭上:“你小子不在家好好兒呆着,怎麼上這兒來了?”
胤禩摸摸被砸到的頭,笑眯眯啊笑眯眯地看着那人,叫道:“二叔怎的也在此?”(大家知道是誰了吧,就是裕親王福全啊)
裕親王身着赭色常服,一把象牙骨柄水墨綾絹聚頭扇扇得呼呼作響,似乎回頭和什麼人交談了幾句,有轉頭對胤禩笑道:“還不快滾上來!”
胤祥笑眯眯得上了樓來,進了雅間,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的裕親王福全,他身邊還坐着一個青年人,面目有些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胤禩一邊笑着見禮,嘴裡也不閒着:“叔兒,您老兒可千萬別告訴我阿瑪呀。上回被罵還沒過多久兒呢。”
福全收了摺扇在手心敲敲,笑罵道:“怕你還往這兒溜達?你叔兒我多大年紀了來這裡逛逛也不稀奇,你這纔多大點兒呀,就跑這兒來了——虧你叔還在你阿瑪面前說你是個好的!”
胤禩面上訕訕地笑着,心中可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就是爲了這個來的,福全皇叔待他那是真的好,也是真心欣賞他,纔在前世多次在老爺子面前稱讚自己,說自己忠厚,堪稱是大位的不二人選。這事兒在前世,胤禩知道了自然是沾沾自喜,覺得老爺子定然也會因此高看自己一眼,畢竟福全皇叔地位超然,老爺子對他很是信任。
後來裕親王病故,自己與周遭的人也漸漸不爲老爺子待見,他起先還嘆時不我與,奈何皇叔故去得太早,若他能多活幾年,也許自己到了最後不至於如此下場。
如今歷經兩番紅塵,胤禩逼着自己跳出了那個浮華一世的圈子,才知道那些做法,在老爺子眼裡,無疑是自取滅亡。只怕皇叔一番好意,最後也成了自己‘結黨’、‘鑽營’的證據。說到底,自己還不夠多疑,無法知道那些多疑之人的心思。在這點上,四哥倒是做得比哪個兄弟都好,也許他真是最肖似老爺子的那個。
胤禩先是賠了笑說了幾句自罰的話兒,一邊招了小二給自己續個杯子,一邊道:“叔兒,你可千萬別生氣啊,我下次不來了還不成嗎。只是你剛纔的話可沒說對呀。”
裕親王一瞪眼,道:“說說叔兒哪句話說錯了?若是說不出來,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胤禩笑道:“一來麼,二叔你可是一點兒也不老,你和我阿瑪可是不差那幾歲的,我阿瑪還年輕着呢,所以二叔自然也不老。”
裕親王忍不住執起扇子敲了敲胤禩的肩膀,斥道:“你怎麼從江南迴來了一趟變得油腔滑調的?該打!這第二呢?”裕親王聽得笑眯眯啊笑眯眯,嘴裡一套,手裡一套。
“二來嘛……”胤禩賣了個關子,轉頭看向之前一直看着他們叔侄打趣不吭聲的那青年:“叔兒,您這位朋友可是與我一般大小啊,怎麼他能跟着你來溜圈子,侄兒我就不行呢?”
裕親王‘啊’地用扇子敲敲自己的頭,連道:“忘了忘了,小八,這是正黃旗副都統星輝,我看好的後輩。”
胤禩連忙作勢與星輝見禮,一邊寒暄一邊還在琢磨着:“這位副都統看着好生眼熟,到底是在哪裡見過的?”莫非是前世什麼時候打過交道不成?
那名叫做星輝的年輕人即便一開始不認識胤禩,如今也從裕親王口中核實了,不是鼎鼎大名的‘八賢王’還有誰?這人在江南走了一趟,據說當地百姓都對他和四阿哥感恩戴德。他見胤禩不住打量自己,索性也就直說了:“八爺沒見過我,不過必定見過我妹子的。”
“令妹?”胤禩有點忍不住天馬行空起來。
裕親王咳嗽兩聲,用扇子拍拍胤禩的頭,道:“星輝是正黃旗包衣佐領費揚古的長子。”
正黃旗費揚古?那不正是老四福晉的阿瑪嗎?那這星輝不就是老四的大舅子咯?
“原來是四嫂的大哥,怨說不得我覺得如此眼熟。我們兄弟可都知道四哥娶了個好福晉,都羨慕的緊。”胤禩笑着寒暄道。
星輝尷尬的笑笑,這八爺實在是隨和的過頭了,都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方纔看他與裕親王的對應,也是隨性自若的,怪不得裕親王老誇這個八阿哥,把別的阿哥都比下去了。如今單單就這幾句話看來,確實爲人圓滑,卻不會讓人覺得過頭;加之他在江南的差事得當,據說連於成龍那個犟驢子都收服妥帖了——這人的手腕,在阿哥之中果然算得上是上乘。
胤禩如果知道別人怎麼想,估計就會找個牆角抱着痰盂吐血去了。
這邊胤禩與裕親王又隨口聊着,裕親王舊話重提,暗示道:“你阿瑪前陣子也是逼不得已,如今不是復了你的差事?你如今應該多想想如何更上一層樓,多在家讀讀書練練字,免得你阿瑪知道了……你二叔也保不了你。”
胤禩笑嘻嘻地呷了口茶,道:“阿瑪英明神武,我這個做兒子的怎會抱怨?就是前些時候,每日讀書寫字,腦仁兒都快疼了,這纔來散散心麼。何況……說不定我阿瑪若是公務不那麼繁忙,也會多多出來溜達。”
裕親王說了句‘你呀……’便住了口,轉眼聊上了別的話題,偶爾也問問星輝。胤禩知道,太子如今雖然勢微,但只要還沒做出犯上作亂的事情,那麼在外人眼裡看來,他的地位就還算穩固,那麼剩下的皇子阿哥甭管多賢能,日後都是個親王郡王貝勒貝子什麼的。因此要像老四那樣一板一眼也可,像自己如今表現出來的這樣閒散,也可。
福全皇叔是聰明人,那些胤禩沒說出來的意思,他都懂。
聊了一晌午,三人又尋了天橋下的小食吃了,胤禩才與兩人作別。臨走了,還意猶未盡得暗示裕親王下次去哪家館子,或是聽哪家的說書的,也要叫上自己——裕親王聽罷,笑着用扇子將胤禩拍走了,口中道:“你還是管好你福晉吧,別倒時候叫了你,你又不敢出來。”
胤禩:………他這怕老婆的名聲還真是名揚整個八旗圈啊。
……
轉眼又是月餘過去,年節將至,毓秀終於可以歸家了!
或許是遠香近臭,整整一年未見,胤禩最近總是回憶起許多毓秀的好來,前一世一直到盡頭的陪伴、自己被圈之後敢跟四哥拍板罵人,以及,最後的挫骨揚灰……
這是孽緣,說不清是誰欠誰多一些。兩個本不應該在一起的人,因爲自己的一時貪念被綁在了一處。這一綁,就是兩生兩世。
京城飄下第一場雪的那天,毓秀乘着藍頂小轎回來了,胤禩帶着幾個府裡的侍衛出城迎了很遠。
毓秀一路都很沉默。北風偶爾捲起轎簾,她從縫隙處看見胤禩騎馬在前修長矯健的身影,和他肩上落下的一層雪花,微微地笑了。
然而好景不長,兩人還沒來得及甜蜜兩天,老爺子就橫插了一腳:藉口胤禩成婚已近兩載,然府中仍未有所出,着內務府調撥了兩個易生養的女娃,送到胤禩府上給八貝勒做格格。
胤禩看着眼前兩個紅彤彤小圓臉羞答答的小秀女,頓覺眼前發黑。前一世老爺子後來看不慣自己媳婦兒,也是這樣塞了兩個格格過來,結果毓秀一怒之下居然跑到宮裡與老爺子嗆聲,徹底激怒了老爺子,當衆給自己難堪說連女人都關不了,還談什麼別的?連‘大清江山決不能落入此等婦人之手’,暗示若是自己繼了位,大清也會被‘武氏’那樣的婦人把持。
想到此處,胤禩碰了碰毓秀的胳膊,示意她與自己趕快磕頭謝恩,前世的錯,今世可別再走一遭兒。
他本是極擔心毓秀突然發作,正好又中了老爺子的圈套,剛一回來就坐實了‘妒婦’的罪名,這樣的打擊對女孩子是何其誅心。
毓秀聽完上面的口諭,身子晃了晃,一回眼正看見胤禩遞過來的擔憂的眼色。奇怪的是,她雖然耳邊嗡嗡作響,但卻能分辨胤禩的擔憂是對着自己的,而不是旁的。
也許是胤禩那日出城迎接她的舉動讓她仍記憶猶新;也許是這幾日的耳鬢廝磨讓她心思稍定;也許是在自己禮佛的這段日子裡,胤禩並未添置任何一名侍妾格格的事實讓她仍然記得胤禩的好;又也許是近一年的禮佛生活讓她看淡了許多事情……總之,毓秀在穩住了自己身子之後,規規矩矩得同胤禩一道磕頭謝恩。
兩個格格,也被她依着規矩,安置在了後院,與張氏的院子相鄰。
太監離去之後,胤禩回了屋子,將毓秀摟在懷中安撫,卻沒看見毓秀低着頭在他懷中露出艱澀的一笑,黑白分明的瞳仁裡,眼神清寂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不行了不行了,堅持了2周2日一更,快吐血了。連續兩週白天上班晚上熬夜,終於撐不住了,今天牙齦有點疼,正好休息一下啊。
下一章有史料要考,所以下一次的更新在三日之後,當然再下一次,如果考據完了?就還是2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