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臥雪
偏殿角落的銅爐裡燃着木樨闢寒香,除此之外只有宮殿角落一盞黃銅鶴燈亮着。
那喚作青雪的女子已經解開了罩衫,中衣也半敞着,露出一片白白嫩嫩的胸脯來,站在極近的地方,伸手便能碰到自己。
胤禩沉下臉來,喝道:“爺知道是誰讓你來的,這事要是讓人看見,我這個做阿哥的至多被責罰,你狐媚惑主卻是定然會被杖斃——要是不想死,就穿上衣裳滾出去。”
青雪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冷得還是嚇得,似乎微微猶豫了起來,解開衣衫的手也就這麼頓在那裡不能動彈,似乎有些掙扎起來,誰知這時幕簾後忽然一聲刻意壓低的斥喝:“青雪,你要背叛主子?”
這聲音讓胤禩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兒,原來這裡還有人監視着,怕是就等着兩人成事去通知上面來捉姦。哎……居然會着瞭如此低劣的道兒,胤禩面露鬱郁之色,覺得自己白活了一輩子,雖然的確時刻提防着太子,防着那些前世裡使出來的陰招兒。平日裡光留意他在朝堂之上給自己使絆子,卻沒料到太子今日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會使出這般損招兒來。真真是失策!
那喚作青雪的宮女聽見警告之後,果然面色一震,似乎下定決心一般,對胤禩道:“八爺,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奴婢只是…奴婢只是…”說道最後,已是與不成調了。
胤禩撐起半個身子坐起來,冷冷得看着那宮女朝自己走過來,全無之前的文弱恭順的樣子,眉宇間都是決然,心中便明瞭大半:這女子只怕家人性命都被拿捏在別人手裡,與她說理必然行不通了,不如自救算了。
想到這裡,胤禩便裝了頭暈無力支撐,半躺在軟榻上,由着那宮女上前……腦子裡飛快得想着對策:是一掌敲暈這個宮女自己離開……不行,若是被人發現暈倒在此還是能想辦法攀咬住自己的;但是若真的死了這麼一個人在宮裡,這一查下去,事情必然鬧大,即便是老爺子不聲張,也定然對自己有所不滿……
這片刻功夫,青雪已經幾乎貼上了胤禩,而胤禩也用手環住了青雪的腰——那幕簾後的小太監觀察了一會子,見時機差不多了,便急急忙忙回去報信去了。
胤禩估摸着人已經走了,咬牙忍着下|半身不可抑制的反應,一腳將青雪踹出十尺遠,趁着青雪受傷倒地一時沒能爬起來,道:“不要以爲就只有太子殿下能拿捏住你的家人,若是你今日執迷不悟,只要我愛新覺羅?胤禩不死,他日定然讓你全家五族之內,爲你今日的愚蠢之舉陪葬!”
青雪被胤禩一腳踹中下腹,本就痛得一時直不起身來,乍一聽胤禩這番有如賭咒一般的毒誓,頓時不知所措,唯有伏在地上嚶嚶哭泣起來。
胤禩已無心再去理會這些,眼下他必須先下手爲強,不能等太子去告狀。思及此處,胤禩起身整整衣袍,察覺不過片刻似乎愈加難受了些,咬着牙用手狠狠捶了一下金絲楠木的矮桌,藉着那陣鑽心的疼壓下不適,往殿外走去,快至殿門時,胤禩停了停:“青雪,聰明人要認得清自己的身份,誰纔是你的主子——口口聲聲許你富貴,卻讓你去做丟掉性命的事情……莫非你真以爲,你死了,你的家人便能活得下去?”
“還是……”胤禩微微側了側頭,餘光看着燃着闢寒香的銅爐,淡淡道:“你真以爲,這天下,已是那個人的囊中之物?”
說完便不再理會地上呆若木雞的女人,擡腳跨出殿門。
……
回到小樹林附近,胤禩算着時間,若是太子的了消息,怕是很快便會引着人過來捉|奸。自己如今這樣直接走回去連個宮女太監也不帶,怕是也不妥當。如今冷風一吹,雖說那些藥的後勁兒稍稍被壓下一些,但只怕也很難撐到最後……
忽然聽見轉角處有腳踩在雪上的‘嘎吱’聲,似乎還不止一人。胤禩心中一動,不如這般……
……
來人正是三阿哥胤祉、與四阿哥胤禛。這兩人是得了太子的明示,說方纔見小八醉得厲害,看時辰不一刻便要守歲了,讓他二人去看看,若是醉得太厲害了,乾脆就先行回府,若是尚可,就讓他快些回園子裡來。
說起這個三阿哥胤祉,胤禩心裡總忍不住想要冷笑。在老爺子的衆多兒子中,老三一向以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形象博得大家讚賞。但就是這樣一個貌似老實有禮,沒有爭權奪位之心的書呆子,卻在最後關頭捅了大阿哥胤禔一刀,只他一句話,便讓被老爺子贊爲‘千里駒’的胤禔永不翻身。
此刻胤祉仍是一派溫文的形象,對身邊引路的小太監道:“你是說八爺如今歇在偏殿?”
那小太監道:“回三貝勒的話,方纔小的迴轉覆命的時候,確實是聽見八爺正打算去偏殿的。”這聲音果然就是先去躲在帷幕後偷聽的那個小太監。【大家還記得吧,胤祉因爲喪期內剃頭事件被將爲貝勒了】
胤祉點點頭,轉頭對胤禛道:“這小八也真是,怎得喝的如此之多?今日是什麼場合,莫非他不知道不成?”
胤禛手背在身後,面上淡淡的,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道:“三哥說的是。”
幾人剛下了橋,才轉個個拐角,忽然都愣住了。
看着地上抱着石墩睡得一塌糊塗的人,三阿哥胤祉臉色難看了起來:“不是說八爺歇在偏殿了麼,那這個睡在雪地裡的是誰?”
那引路的小太監面色‘唰’的白了,眼珠子控制不住得微微左右看了看,哆嗦着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胤禛開口了,聲音似乎比平常更冷厲些:“你們這些個奴才還在做什麼?還不快把八爺扶起來?”
身後跟着的人連忙上前,摻胳臂的摻胳臂,扶腰的扶腰,兩個人一起上前,將迷迷糊糊的胤禩扶起來,誰知那人似乎醉得厲害,抱着石墩子不肯撒手,嘴裡嘟嘟囔囔說道:“別……搶,讓爺再~再喝一杯!”
幾個不知情的小太監都忍不住有些樂,胤祉搖頭嘆了嘆氣,低聲道:“小八真是……有辱斯文。”
胤禛微微皺了皺眉,轉頭對着剛纔那個引路的小太監喝道:“怎麼就八爺一個人在這裡?宮女呢?太監呢?造反了不成?方纔你是和哪個宮的宮女跟着八爺出來的?”
那小太監張口結舌,道:“奴才方纔明明看見……聽見……”
胤禛留意着胤禩掛在那兩個小太監身上,臉上不正常的酡紅,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方纔出來的時候,明明沒有醉成這樣。
這時忽然一個粉色宮裝的宮女從偏殿的方向匆匆跑來,手中抱着一牀毛氈子,見了衆人連忙跪在地上請安:“奴婢見過三貝勒、四貝勒。”
胤禛餘光瞥見那引路的小太監剛纔一看見這名宮女便臉色大變。胤祉看了那宮女一眼,道:“是你把八爺扔這兒冰天雪地裡?”
那宮女正是方纔色|誘胤禩的青雪,此刻她也全然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臉上一副惶恐至極的摸樣,嚇得匍匐在地,求饒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方纔八爺醉倒在地不肯起來,奴婢一個人實在扶不動八爺,回園子叫人又遠些,便尋思着先去偏殿尋些被褥來先用着,再去叫人——是奴婢思慮不周,請貝勒爺繞了奴婢吧!”說罷連連磕頭。
胤祉道:“這小八也真是的,怎麼只帶了這麼少的人便在宮裡亂走?”語氣中似乎有些不滿,有對那宮女和小太監道:“你們這些奴才是怎麼回事,一個一個都丟下主子不知道做什麼去了,要是主子磕着碰着或是跌進河裡,只怕你的的賤命還不夠賠!”
那個宮女和太監連忙雙雙匍匐於地,磕得頭都破了。
胤禛覺得這件事情處處透着古怪,正要開口,便聽見三阿哥對他道:“老四,你看這事兒……”
胤禛掃了一眼衆人,又看了看胤禩,轉頭對胤祉道:“這些個奴才真是越來越沒規矩,只是今兒個是除夕,大年夜便爲了幾個奴才的事兒讓皇阿瑪不高興,只怕不妥。”
胤祉似乎也贊同了這個說法,頷首道:“既然四貝勒爲你們說情,這件事情便這麼揭過了,不過出了十五,你們自個兒去領三十板子。”青雪與那小太監聽了頓時連連磕頭謝恩,事實上他們還怕罰得不夠重——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次差事辦砸了,還不知道那位‘主子’要怎麼處罰他們呢,若是罰得重些,興許還能苟活。
…………
幾個人處理完了犯事的宮女太監,讓小太監扶了胤禩,轉身回了園子裡。
此時離守歲尚有一個時辰,不知爲何剛歇下沒多久的老爺子也從後殿回到了家宴上,臉上神色不似方纔那般好,似乎隱隱有些不快的樣子。而太子也從阿哥那桌移到了老爺子左下幾步的位置,臉上帶着一絲古怪的笑意。
幾人剛進了園子,便聽見頭上一聲低沉的責問:“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老八到底到哪裡去了?”問話的自然是面色不大好的老爺子。他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轉頭看向剛進拱門的一行人。
太子第一眼便看見了跟在後面的青雪,挑了挑眉,正要開口卻見那小太監低着的頭微微搖了搖,不由一愣,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因爲都同爲貝勒,這幾人裡,便由年齡最長的胤祉上前回話道:“回皇阿瑪的話,八弟方纔稱醉說是要出去走走,兒臣們見八弟許久未歸擔心他誤了守歲,這才纔去尋他,誰知卻看見八弟在雪地裡睡着了。”胤祉言簡意賅得總結了一下。
在場所有人具是一愣,連老爺子都怔住了,消化着方纔三阿哥說的那句‘在雪地裡睡着了’,眼中不由自主浮現出當時的場景來。
這是另一個人說話了,開口的便是裕親王福全,在場衆人,怕是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插話吧:“睡雪地了?怎麼個睡法兒?奴才難道就在一邊兒看着?”
衆人就看見三阿哥與四阿哥臉上尷尬了一下,三阿哥回道:“我們幾個找到八弟的時候,周圍確實沒看見人,而且……八弟那個時候還抱着石墩要酒喝。”
衆人聞言,都有些繃不住想笑,但又忌憚着上面坐着那位,忍得辛苦,倒是裕親王聽了‘哈哈哈’笑了起來,連道‘有趣’。
經過這麼一鬧,老爺子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些,只是仍然繃着臉開口道:“奴才哪裡去了?就這麼放任着主子睡雪堆兒裡?”
三阿哥將那兩個太監宮女的供詞和對他們的處罰略略說了一遍,老爺子終於點點頭,看了一眼兩人身後醉得七葷八素的胤禩,轉頭對裕親王道:“你瞧老八那點兒出息,今天可就他一個人喝趴下了啊——”
衆人一聽,便知道老爺子就此揭過了,也都附和着笑了,一時間方纔令人窒息的氣氛一掃而空。唯有坐在老爺子下方的太子殿下,臉色不善,卻又得強顏歡笑着。
十四不滿的嘀咕道:“八哥喝得不少啊,本來就醉了,太子哥哥還偏偏給八哥灌酒,能不喝倒下麼。”他並未刻意壓抑着聲音,因此許多人倒是都聽見了。
老爺子倒是沒做什麼表示,繼續與裕親王說笑了幾下,也不知裕親王指着胤禩說了些什麼,惹得老爺子呵呵的笑着,等笑停了,才轉頭看胤禩這邊,道:“都醉成這樣兒了,還守什麼歲?老四——你把老八和他福晉送回去,送完了再回來守歲,你可不準也醉倒了!”
衆人一聽,都鬨笑起來,心道裕親王果然地位超然,隨便兩句話便哄得老爺子雨過天晴。
太子僵着一張俊臉,也附和着笑了笑,卻是比不笑更令人難受。
胤禛欣然領命,面上仍舊嚴肅得像根冰棍兒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