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胤禩知道裕親王身體如今看着仍算康健,但前一世裡,他卻連國子監尚未完工便去了。若是他能再多活幾年,自己也許就不會被皇阿瑪厭棄得如此徹底。
胤禩無心在糾纏於與胤禛之間那種脫軌的關係,反而將心思全部放在協助福全重修國子監上,事事都要親力親爲,時時刻刻緊跟在福全身邊,爲他分憂。
胤禩能力本來在諸皇子中便數出類拔萃的,如今他褪去鉛華洗去浮躁,只低頭一心一意辦差,遊刃有餘地遊走於各衙門之間,將繁雜的工程安排的妥帖有序。
裕親王得了這個侄兒的協助,幾乎不費什麼神,又見胤禩處事低調從不居功,自然越發對他喜愛起來。幾次康熙招了他入宮敘話的時候,總會免不了將他褒揚一番,贊其賢能。
當今聖上與裕親王同時看好一個皇子,這預示着什麼?
大半大臣的心思都開始活絡了起來,他們其中許多當年、或是現在都隱隱參與了大阿哥與太子兩黨之爭,雖說大阿哥一黨因明珠倒臺而大傷元氣,但這並不意味着太子一黨便可高枕無憂。事實上,聖上這幾年對太子表面仍然很是寵愛,但私下裡已經有了隔閡,對索額圖更是愈發不假辭色起來,動則當庭訓斥,甚至藉機發作太子門人。
種種跡象都說明,太子的位子已經岌岌可危。何況這裡面許多人都隱隱知道當年太子聽從了索額圖之言,斷了康熙大軍糧草,企圖將皇上困死餓死在戰場上的事情。這件事情雖然被揭過了,但以皇上的心性,只怕只是一時間不想牽連太大,暫時不出手罷了,只怕那位下臺是遲早的事兒。
有哪個皇帝能夠容忍曾經企圖弒父奪位的兒子窺視左右?
除了太子與大阿哥,三阿哥文人氣太重,沒能學會那位的魄力,四阿哥又是個孤臣,平時不聲不響地跟隨在太子身邊,只怕日後太子倒臺時也會受到牽連,剩下的幾個阿哥要麼不出挑要麼年齡尚小,只有八阿哥少年得志,最早被封了貝勒,又有軍功在身,幾次辦差都沒出什麼岔子,手腕也日漸圓滑,文治武功都屬上乘,連出身不錯的九阿哥與十阿哥都與之交好,如今又有了裕親王這個大靠山,也就算是有了宗室的支持……
朝中風向變得很快,原本支持大阿哥一黨的人如同找到了救星,紛紛以八阿哥馬首是瞻,而素來置身事外的清流一派,也隱隱也有些傾向於八阿哥,其中以于成龍爲首,他雖未明說,但八阿哥在安徽治水時的事情多多少少也傳了回來。
……如此說來,這位爺,也許便是衆望所歸的人選了?
這邊大臣們的心思活絡起來,那邊因爲胤俄隨軍出征,胤禟在府裡閒的發慌,終於還是開始折騰手裡開府時分到的田莊和鋪子,因爲八旗貴族不能經商,胤禩提醒過他許多次,胤禟便蓄養了不少門人清客,將分府時得的銀子買了莊子鋪子,全部記在門人名下,一開始他還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但幾次紅利滾過,心也漸漸大了起來,終於還是放手開始做了。
等到胤禩得空與胤禟見面的時候,已經阻止不急了。這個弟弟的脾氣胤禩很清楚,他心高氣傲,愛憎分明,尤其倔強,認準了的事情不撞南牆不回頭,只怕說得多了也會逼得他和自己生分了去。胤禟並不是小孩子,許多事情他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他這個做哥哥的,也無權過問太多。既然事已如此,胤禩只得再三強調做生意可以,但是不許接着生意的名頭收受賄賂供奉,否則就別在叫他八哥。
胤禟癟癟嘴,心中不爽,但仍是點頭應了。餘下的,胤禩也只有由着他折騰去了。
轉眼已入了夏,八貝勒府裡的荷花開了,粉粉綠綠的一大片,煞是妖嬈嬌媚,只是那種下荷花的人卻沒能看見,一直到了荷花凋零,嫩綠的蓮蓬嶄露頭角,胤禩也一直忙於國子監的重修差事,至於胤禛那邊,因爲南巡的事情,幾乎沒什麼來往了。
胤祥如今也虛歲十七了,因爲要爲他額娘敬敏皇貴妃守孝,所以遲遲未曾大婚,以滿人的年齡來算,已經是很晚了,要知道胤禛十四歲便娶了那拉氏爲嫡福晉。
即便是如此,胤祥的才幹已經漸漸顯露出來,幾次辦差都辦得不錯,尤其是這一年,康熙派了胤祥待天祭泰山,小小年紀已經作風沉穩內斂,隨行官員交口陳贊。
這一年夏天,康熙南巡,隨駕的有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禛與皇十三子胤祥。胤禩因爲在京城督工國子監,沒有隨行。臨行前胤禛幾次使了人叫胤禩過府一聚,都被胤禩以公務繁忙擋了回去。
聖駕離京之後,胤禩才鬆了口氣,他沒有想好如何對待胤禛——是妥協退讓的好,或是藉着自己前世的經驗,避過風頭,再與老四爭一爭?
朝堂上的風向轉變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也無能爲力,如果是前世也許他還能沾沾自喜一把,如今他卻知道那些看似向着他的摺子都成了催命符,爲了應付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胤禩也有些心力憔悴,無暇顧及其他,胤禛的事情,還是先放放罷。
南巡的這一路,可以說是胤祥大出風頭的一次行程。康熙這一路上心情不錯,有一日在行宮召集大臣和皇子們一同研習書法。這位八歲登基的帝王本身便酷愛書法,因此不僅親書大字對聯當場展示,還命衆人觀賞胤禛與胤祥書寫的對聯。
胤禛爲人嚴謹,一手好字下過苦工,自然渾然天成,而胤祥素來以這個四哥爲尊,又有法海這個好老師督着,每日刻苦練習,一手書法也是神韻皆備。諸臣觀之,皆歡躍欽服,雖然不乏阿諛奉承的成分,但兩位皇子擅長書法卻是不爭的事實。
消息傳回京裡,胤禩只是淡淡一笑,心道:這樣纔對麼,老四不就是應該同十三在一起,自己攪和在裡面算個什麼事兒?
只是遠在行宮的另外一人,卻是整個晚上都在想在京裡留守的那人,書房桌上總是一大疊拿不出手的字。連做夢都夢見自己從那人身後環住他,手把手的教他寫字的場景。
……
胤禩忙得腳不沾地兒,每日回府也晚,大多時候都宿在書房。這日他好不容易回來的早些,剛回到書房準備寫摺子,便有人在屋外敲門。
書房重地,尋常人是不能進來的,胤禩皺皺眉,也不知是誰如此不知進退:“誰?”
“爺,是妾身。”原來是毓秀。
胤禩有些恍惚,他記得前一世毓秀行事風風火火,書房這種地方也是想來便來,向來不顧那些個規矩什麼的,如今聽她的聲音,居然覺得異常陌生起來。
“進來罷。”胤禩放下手中的筆,將摺子合上放到一邊,又重新取了字帖鋪好。
“爺。”毓秀走了進來,臉色不太好,手中端着一盅湯水,放在胤禩手邊。
胤禩看着她彆扭的動作,便道:“怎麼,又有哪個不要命的在你耳根子低下說閒話了?”還端着補湯進來,一看便知是哪個丫鬟嬤嬤慫恿的。
毓秀性子雖然變了不少,但終歸還是那個毓秀,她攪了攪手中的帕子,有些生硬地隨口問了八爺的身子最近可好,接着便直入正題,問胤禩是不是在外面養了外室,或是看上了誰家女子。
八爺被問得啞然,纔想起自己似乎最近近半年沒去後院,又整日裡在外奔波,回來的晚了,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風言風語傳出來。
八爺知道毓秀怕是被人利用了,居然都不仔細問問高明便直接上書房來堵他。張氏素來是個悶葫蘆,要出頭早動手了,必然不是她,那麼就是前年皇阿瑪賜下的格格了?他想起其中有一個是個不太安分的,在張氏懷着弘旺的時候曾經去找過張氏麻煩,後來被自己禁足了六個月,如今看來又是這兩個人在搬弄是非。對於這等不安分的人……胤禩忽然有些理解老四當年的做法,因爲如今他也打着同樣的主意。
對於毓秀,胤禩感情是複雜的。是人便總有感情,撇開毓秀的跋扈張揚之外,她陪了他兩世,是真正與他相濡以沫到最後的家人。前一世毓秀爲了他被挫骨揚灰,今世又爲他育下一女,縱使沒有了那些虛幻的愛情,也總有剪不斷的親情。胤禩不願對她太過冷漠,溫言勸慰了毓秀一番,再曉之以理。
只要有可能,胤禩還是願意給毓秀一些體面的。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胤禩只要回府的不太晚,總會宿在福晉屋裡。夏天還未過完,八貝勒府裡便沒了一個格格,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草草葬了,連個波瀾也沒驚起。
等到康熙南巡迴京的時候,胤祥作爲諸皇子中的後起之秀開始漸漸在人前顯露頭角,而除卻一直死磕的大阿哥與太子之外,朝野之上仍是皇八子風頭最盛。
而這時,八貝勒府裡也傳出了另一個好消息,八福晉又有了身孕。
康熙迴鑾之後,着手處理朝中積壓的公文,幾日之後,招了裕親王福全入宮敘話,詢問了國子監工程的進度。
有過了幾日,胤禩被傳去乾清宮,康熙問起了彝倫堂與率性堂工期延誤的問題。胤禩一愣,這事在摺子上面早已寫明瞭,是由於之前南方梅雨季節到來,爲了防止木料受潮,兼之迴避汛期,北上的船隻不得已在廣州滯留了一個月導致的。
胤禩不敢妄自揣測那位的意圖,便又解釋了一遍,誰知康熙卻大發脾氣,當着其他幾個早朝後留下來的外臣的面將他的摺子砸在他面前,訓斥他消極散漫,以至於照成了工期延誤,下旨罰奉三個月,並日夜趕工以此彌補自己的失職。
當日胤禩回到府上,將自己關在書房很久,才走了出來,神情有些疲憊,卻未見頹唐。他只是將府裡衆人聚在一處,吩咐接下來幾日所有人都須小心謹慎,不可招惹事端。末了他又特別叮囑了毓秀在家安心養胎,儘量別在福晉間走動,以免聽到閒言閒語,影響了胎氣。
胤禛聽說胤禩捱了訓斥,過了幾日便親自上門,在書房裡逮到了那個躲避自己許久的人。見那人疲憊的神色,不忍心再說什麼,只問了他事出的原因。
胤禩嘆了口氣,將事情因果略述了一番,惹得胤禛皺眉凝神,臉色可以凍死一屋子的蚊子:“論理說,這事兒決計怪不到你頭上,下有督工看着,上有裕親王拿主意,怎麼會單單發作於你?可是有人在背後對你下手?”
胤禩苦笑搖頭,自嘲道:“我也不大清楚,興許是皇阿瑪心情不太好。”他自然是清楚的,原因不過是‘懷璧其罪’罷了,這段時間,他的確太招搖了些,儘管並非他本意。
胤禛見他神色晦暗,眉宇間全是無奈,忍不住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安慰道:“即使如此,你也無須放在心上,有裕親王在上面,你行事再低調穩重些,事情總會過去的。”
胤禩勉強的笑笑,只怕老四說的這些話他自己都不信吧,他不想在事情還未明朗之前露出太多心思,便也狀似輕鬆地笑道:“那就承四哥的吉言了。”
胤禛不忍心見他露出這樣勉強的表情,一時衝動之下幾步上前將那人一把圈在懷裡,緊緊抱住。胤禩驟然一驚,還從來沒有人對自己做出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即便是與自己育有兩子的毓秀也沒有過,一時間竟然僵硬得忘了掙扎。
“小八……別擔心。”胤禛如是說。
胤禩微微掙動了下,卻發覺那人似乎越來越鐵臂緊箍,幾乎勒得他有些氣悶,索性放棄了掙脫的念頭,就這麼微微靠在那人身上,鼻尖全是檀香桕燭氣息。
他的心,有些累了。
歷經兩世的胤禩知道,這次的事情,只是一個開頭。胤禛的擁抱,沒有任何欲|望,只是安撫,正是他如今需要的……也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
見那人乖順無比的依靠在自己身上,竟然沒有認真反抗,胤禛心中微微有些激動。 他安慰地摩挲過那人的肩背,低聲在他耳邊道:“別擔心,無論如何,四哥會護着你。”
胤禩沉默良久,胤禛也沒有放開他的意思。直到兩人心也跳得一樣齊,才聽見胤禩喟嘆道:“四哥,你什麼都不用做。若是我有什麼事,你幫我看住小九他們,便是幫了弟弟大忙了。”
胤禛沒有說好,也並未說不好,兩人就這樣抱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忙得厲害,上面的大頭催得緊啊,頭晚上12點才發了報告,第二天早上9點鐘電話就打過來了,布丁想要掀桌子:還要不要孕婦活了!
可惜不敢亂請假哇,都要省着到生娃之後纔敢用,這可惡的資本主義……
筒子們的留言偶都有仔細看的,只是實在木有時間和精力一條一條的回,請大家諒解,希望很快可以改善……希望希望……呃
小劇場奉上:
四爺登基之後,某日在御書房大發雷霆,全部宮女太監都噤若寒蟬。
終於……救星到!哦,不是,是罪魁禍首到。
八爺急匆匆的從外面趕來,還穿着常服,甩袖子,行了親王禮:皇上吉祥。
四爺甩下厚厚一疊黏杆處備報:吉祥個屁,你自己看看,看爺能吉祥得起來不?(四四乃爆粗口)
八爺撿起來一看,是自己最近的行蹤報告,翻翻全是:X日,於九貝子府上,與九貝子敦郡王恂郡王敘話X個時辰,留宿;或者X日,於敦郡王府上與九貝子敦郡王恂郡王密謀X時辰,X時方歸……等等等等
八爺流汗不已。
四爺冷笑:朕連續宣召廉親王入宮,汝皆以公務推諉之,這便是你說的公務?
八爺低頭,做受教狀,經驗表明,這個時候還是嫑和這個人對着幹,不然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四爺將宮人趕走:怎麼不說話!你倒是說說你們每日密謀些什麼?(四爺這是要誘供?逼供?)
八爺:……皇上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四爺努力說服自己忍耐:先假話吧。
八爺:恂郡王不日便要去看守皇陵,臣弟們幾個爲他踐行,並且細心叮囑一二。
四爺深呼吸:真話是?
八爺:……………胤禟他們說三缺一。
四爺:-_-#
八爺趁機哭訴:弟弟連馬車都輸給這羣小崽子啦,四哥要給弟弟做主哇。
四爺換上狼外婆的臉:今晚你留下陪四哥,四哥就給你做主,讓你享雙親王俸,再將朕的馬車借給你?
八爺掙扎:可是……十四明天就要走了,爺都說好了今晚要血戰到底玩通宵,颳得十四連褲子都不剩的……
四爺:-_-# …………只怕到時候褲子都不剩的是你…………
看八爺還打算遊說自己,四爺放棄之,跟這個人理論只會氣死自己,還是決定不要浪費時間,直接將書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將八爺壓倒之。
於是,御書房拉燈了。
九貝子府上,三個人等了一晚上,還是三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