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食

外食

雖然遭了申斥,但旨意仍是要遵守的,胤禩自然不會在面上露出任何委屈,每日仍是精神抖擻地辦差,倒是裕親王看不過去,讓他暫且忍耐些,等過些日子皇上氣消了,再有他入宮給他求個情。

胤禩連忙勸住了這個二伯,尋了幾個理由讓他萬不可入宮爲自己說話,如今朝堂上大臣的倒向已經引起了那位猜忌,若是這個時候再有人頂風爲他說話,只怕事情會越來越糟。

國子監的工程開始加班加點起來,胤禩回府的時間也越來越晚,神情也越發疲憊。這時小飛倒是傳來了一個算是好消息的消息,他尋了數月,終於在外城南門附近找到了一個鐵口直斷的張半仙。張明德說話直來直去容易得罪貴人,但據說相面卻是相得極準的,因此已經小有名氣。小飛隨便尋了人,編了個局尋了理由砸了他的攤子,讓他一段時間內在城南混不下去,這事兒很順利。

胤禩卻想起另一件事兒,福全二伯和弘暉都是在這兩年裡殤的。他記得當年在安徽落難時,有個出身前朝太醫院的大夫給他爲他診過脈,他印象中這個人的醫術與太醫院的太醫們也不相上下,於是隨口問起了小飛那大夫眼下如何了。

小飛卻道這陳大夫終是受了兄弟會的連累,加上當初又悄悄給被綁架的皇子看過病,後來被抄了醫館,拿下大獄,前年聽說家人使了銀子被放出來了,不過估計祖輩的營生是暫時做不了了。

胤禩心中一動,宮裡太醫院的太醫醫術雖好,但背景如何卻不好說,許多人更是爲了怕擔干係不敢下重藥,有了前面的病例更是日復一日的老生常談,不然也不會讓二伯就這麼突然‘不治’了。這樣說來,他如今急需一個醫術好的,敢說話的不怕下重藥的大夫。想到這裡,胤禩便開口讓小飛南下一趟,想個法子將那陳大夫的家眷都接到京城來,給他們安排個新身份,他可以讓手下門人出面,資助他再開一家醫館,也算是全了當年相識一場的緣分(孽緣?)。

小飛的事情,胤禩在南巡之前便同康熙提過一次,也算是過了明路。至於那陳大夫,小飛提議乾脆一把火燒了屋子詐死,讓人在山西或是蘇州藏兩個月再上京,這樣不容易打眼。胤禩覺得可行,便讓他斟酌着去辦了。

……

小飛南下之後,京城裡的局勢愈發不明朗起來,胤禩覺得太子已經隱隱有些出手的意思,而大阿哥那邊卻按兵不動,只是偶爾與三阿哥五阿哥聚於府上,飲酒談天。

不出半旬,便有御史參大臣麻爾圖收受賄賂買賣官職,衆人頓時譁然,因爲誰都知道麻爾圖爲索額圖一黨,這是有人拿他開刀了。康熙自然大怒,勒令細查,誰知一查下去,居然御史參的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情,雖然麻爾圖爲官多年也乾淨不到哪裡去,但那摺子上列的幾條大罪的苦主在大刑之下都反了口,一口咬定是有人指使的,而順着這條線摸下去,居然牽扯出了皇八子旗下門人。

雖然再查下去便查無實證,那幾人口說無憑,又拿不出確實證據來,因此這條線便斷了,但這次誣告事件無疑將八阿哥與太子的矛盾推到了前臺,赤|裸|裸地展示在了衆人面前。

之後幾日朝堂之上倒是風平浪靜,也沒見那位爺如何發作,但衆人卻是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心裡嘀咕着莫非當年明珠索額圖兩黨之爭又要重演?

胤禩這次倒是沉住了氣,穩如泰山一般專心辦差,旁的事情似乎都和他沒關係,無論下面官員如何套近乎他都推脫了。

這日下了朝,衆人照例魚貫而出。胤禩微微低着頭,步履貫來平穩雍容,從太和殿之後,掏出還表看看時辰尚早,今日有裕親王在國子監督着,他可以抽空去看看額娘。

在儲秀宮,胤禩見良妃神情似乎有些不妥,除了日常問安之外,便多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陪良妃說說宮外的趣事,聊聊毓秀的身孕,直到良妃佯怒着開始趕人了,胤禩才笑着退了出來。

繼續往東華門走,這時一同早朝的大臣大多都已離去,宮道上清寂了許多。快到東華門的時候,胤禩擡頭正看見胤禛與胤祥站在路邊說着話。

胤祥這幾年爲了給敬敏皇貴妃守孝,長期茹素,對於這個年齡的男孩子頗爲不易,前幾年因爲喪母悲傷的原因,瘦的厲害,遠遠看去風一吹就能倒,老爺子頗爲憂心了一陣子。後來幸而有了胤禛的寬慰,與十四的攪和,十三才漸漸走了出來,如今仍是瘦得如同一根竹竿,但總算是康健。

“四哥,十三弟。”胤禩笑着與兩人打了招呼,卻沒有停下了的意思,腳步不停繼續往外走。

胤禛微微側頭,面上神情是一貫的冷淡,在胤禩走過他身邊的時候突然開口道:“你在外面等我。”

胤禩愣了愣,點了點頭,朝着胤祥笑笑,自己先一步出了東華門。

東華門外是朝臣們每日上下朝的必經之路,每日朝城門帶着隨從乘着轎子騎着高頭大馬前來上朝,但隨從不得入內,因此便有一大羣人每日蹲守在東華門外等着自家主子下朝。

人一多便能成市,這許多人天不亮便起身,等待的時候自然是又累又餓又困,於是許多小商人便瞅準了這個空當,在東華門外擺起了小攤做上了小買賣,倒是正和了這許多隨從們的心,算是互利互惠。

胤禩出來的時候,因爲朝臣都離開的差不多了,小攤子大多都空閒了下來。橫豎站着也是站着,胤禩便饒有興趣地逛着這些人走茶涼的小攤位,看着一個餛飩攤子正在收拾東西,才覺得腹中也有些餓了。

“怎麼,小八餓了?”清啞的聲線微微帶着一絲笑意,在胤禩身後響起,渾然不復方纔的冷然。

“四哥……”胤禩回頭看他,便見那人穿着朝服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哎,兩位大人,真是不巧極了,今日小老兒的餛飩都賣出去了,剩下的只夠半碗……不如明日請早兒?”那餛飩攤子的攤主自然分辨不出朝服的異同,因此一概統稱爲大人。

胤禩做了個惋惜狀,道:“這可真是不巧啊,只能改日了。”

胤禛眼中有笑意閃過,他自然不會認爲胤禩會真的穿着朝服坐在路邊小攤子上吃餛飩的,只怕他也就是這麼一說罷了。想到此處他便微微勾着嘴角道:“若是餓了,不如去我那裡用午膳罷。”

胤禩卻想了想,搖頭道:“今日不在你我府中用膳,弟弟帶四哥去嚐個鮮兒罷。”

胤禛眉梢微動,饒有興趣得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胤禩甩甩袖子道:“只是不能做如此打扮去,不如四哥先行回府更衣,弟弟遲一步便去找你?”

……

兩人約了時間出門,都沒想乘馬車或是轎輦,便這麼慢悠悠地並肩走着,隨行的侍衛都遠遠得落在後面。胤禩似乎沒有收到連日來朝堂上氣氛的影響,一路笑着對路邊的攤子指指點點,路過琉璃廠附近的時候,甚至還間或品評一番鋪子裡的瓷器,那些是真品,哪些是仿品不值錢。

胤禩平日常穿藏藍色或天青色衣袍,顯得斯文儒雅,而今日也許是因爲天氣還有些熱,換了見銀白色常服,眉間笑意拳拳,帶着些初夏尚未散盡的荷塘豔色,整個人從容就像是江南水鄉那副水墨畫卷中走出來的書生才子一般,渾然不似一個皇子。

“到了。”胤禩一點頭,回首對胤禛道。

胤禛從自己的思緒裡拔出來,擡頭看去,是一家新開不久的酒樓,地處鬧市之外,因此來往的人不算太多多,但從佈置裝潢上看,處處都能讓人覺着一個‘雅’字。門口正上方掛着黑底鎏金的招牌,上書「舞勺禪居」四個大字。名字倒也的確是個雅的。

兩人入了雅間,胤禩隨意讓小二上幾樣素雅清淡的招牌菜,便低頭兀自喝着茶,這茶葉雖及不上貢品,但也算是頂級普洱了。

胤禛嘬了口茶,嘆道:“真爲難你找得到這樣的地方。”他素來不愛出門,也沒什麼朝臣需要結交,平日裡除了辦差之外,多在府中讀書寫字,這京城裡的茶樓酒肆自然不熟。

胤禩一笑:“不好的地方,弟弟怎敢推薦給四哥?”

兩人說了一會兒閒話,不知不覺便聊起了最近宮裡的瑣事,胤禛小心觀察胤禩的神色,見他未強顏歡笑,幾次到了嘴邊的寬慰之話都不知該如何出口,心中不知這人是真不介意,還是心思太過深沉,盡然連他也看不出來。

事實上,八爺對如今朝堂上的局勢,還真不太上心。他倒是更關心裕親王的身體,與小九經商的尺度。小九性子倔,怕他一失足成千古恨,若是惹了老四厭棄,只怕日後說多少好話也不成了。

說話間,五六樣各色冷熱碟子陸續端了上來。菜色很有新意,名字也取得頗具佛緣,胤禛對其中兩道名爲‘玉珠串’與‘白山千手’的菜式很是喜愛,不過是尋常的豆腐青蔬,卻做得細緻,讚道:“這個菜倒是有些御膳的影子,只是似乎更好。”

胤禩停了箸,端起茶盅嘬飲,點頭道:“宮裡御膳的方子只怕幾十年都不會變動,增一分減一分都是不能的,如何能有多少新意來?再好的東西,吃了十幾年也該膩了。”

胤禛頗以爲然,也淨了手。兩人有說了幾句話,茶都續過一回,胤禩便招了小二來結賬,誰知一摸荷包卻面做難色,似乎是忘記銀子了。

胤禛白了他一眼,正要自己掏荷包,卻見胤禩衝他眨了眨眼睛。胤禛一愣,收回手繼續喝茶。

那小二也算機靈的,見了這二人衣着考究,腰間玉佩不似尋常之物,連忙將掌櫃的請了來,那掌櫃的一進雅間看見胤禩腰間玉佩便是一愣。

胤禩剛笑着說今日忘了帶銀子,晚些讓下人送來,那掌櫃立馬笑得像一朵菊花兒一樣熱情得上前問着“二位客官可還滿意”一類的,並且連連稱不敢收二位的銀子,否則東家必然饒不了他。

胤禩佯裝堅持道:“這怎可以,你們也是正經生意,若是人人都不收錢,那你們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我們這些不過是個食客,怎能這樣平白無故佔了你們便宜?”

那掌櫃的笑道:“瞧爺說的,這京城裡頭,能讓咱家爺高高興興請客的,怕是十根手指頭也數的過來啊。再說了,常言道,吃虧是福哇。兩位爺肯在小店用餐,便是小店想都想不來的福分了。”

胤禛素來不喜歡與人如此打交道,在他看來,一是一二是二的事情,吃了飯付了銀子便走,但見胤禩玩兒得正高興,也便沒吱聲,一直等到那掌櫃的退了出去,才擡擡眼皮對胤禩道:“玩夠了?”

胤禩點點頭,道:“偶爾紈絝一下果然痛快。”

胤禛:“…………這到底是誰的酒樓?你早知道的罷?”

胤禩下巴微微一擡,道:“弟弟請哥哥吃飯,天經地義麼。”

“胤禟?”胤禛皺了皺眉,微不可查:“大清律例,八旗不得經商。”

胤禩嘆氣道:“只是執行起來太難,不說小九、大哥和太子,就算三哥在外面也有幾個鋪子。小九那邊,弟弟已經敲打過他了,這是他家總管兒子開的。我說過只要不拿着鋪子的名號做違法亂紀的事兒,我是不會多管的。”

胤禛自然知道胤禩說的都是實話,這八旗墮落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如今他在自己面前也沒幫着胤禟遮掩什麼,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兩人又說了幾句,便起身開始往回走去,胤禛走在前面,沒見着八爺臉上一閃而逝的狐狸般的笑容。

……四哥,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呀。以後時不時帶四哥過來逛逛小九的鋪子,他再時時看住小九,日後小九兒只要不太過分,應該死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風雲變幻的局勢下,小八依然過得有滋有味,嗯嗯。

話說,四爺後來終於反應過來,今日被八爺帶着吃了一回霸王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