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尚德是在張顯和他媽吃過晚飯後纔到家的。
“老婆子,給我舀碗水來,我渴的。”一進門,他把身上的背子一放,就座在那裡擦起汗。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定,白織燈選掛在空中泛着慘白的光,他臉上的汗格外晶瑩。
“今天走到哪裡去了?大冬天的喝什麼水啊”
說話的是他的老伴,孃家在山那邊的謝家巖。家裡開過油房,剛進門時這裡還沒解放,富裕殷實的家庭使她在這個家庭的地位特別不同,除了有一般富家的小姐脾氣外,還時常擦脂抹粉,戴個花什麼的,因此大家都喊她謝老花。
“我的胸就象火在燎樣。”張尚德接過謝老花替給他的水只沽沽幾口就喝完了,用袖口把嘴角一擦,再把身子一擡,就從身上解了一個布奩。“老婆子,這是今天的收穫,都在這裡,拿去數數。”
見張尚德把錢袋子仍給了自己,謝老花笑得眼都歪了。
“老傢伙,你真行,累不?”
“不累,今天是從陳家爛田灣過去的。走的路不多,可回來時遇見了謝家有個舅子,就耽誤了些時間,所以回來晚了。”
謝老花數着錢,口裡嗯嗯的答應着。“你剛纔說遇見謝家舅子,是哪家的?”
“就是你們那房的,說和你的年齡差不多大,小時候還在一起念過書呢。”
“叫啥名字?”謝老花把手指頭在嘴上舔了一下,問完話以後又埋頭數着錢。
“他說叫謝大富,這名字以前聽見過,人還是今天才見着,他說他現在開報房,用水報雞。”
“用水報雞?”
“是啊,用水報雞呀,用人報雞還差不多,用水報雞哪個見過,我看只有這個謝家舅子才做的出來。”
“哦,哦,這謝大富是有些鬼點子,我在家的時候就知道他的一些名堂。大凡一些爛事情都與他有關,還吃了幾年政治飯。”
“我看那人還沒有落轎,說話擠眉弄眼的,弄的不好,還有可能跌撲爬的。”
“嗨,老傢伙,今天比昨天又多了二十呢,還有那背糧食還沒有算呢。”
“今天買的人多,都說我們的粉條光滑明亮,吃起來軟和,爽口,有個嚼頭,所以我在爛田灣賣了一些以後,去陳家山時就漲了價。”
“還是你腦瓜靈。”謝老花把錢數了一遍又一遍,數一回用手在桌子上壓一回,錢完全是零錢,大多是元和角票。大多數已經卷角。
“嗨,你不要只知道數錢哦,我還沒有吃飯呢。”
“有錢,不吃飯也可以啊。”
“那你明天去,只知道驢拉磨,不知道給驢吃草,不知道人辛苦的東西。”
“好,好,不說了,我知道你行,什麼事情離不開你,我就去給你弄飯。”張尚德斜眼看了謝老花一眼。
“飯吃了還要推磨,這婆娘。”
“爹,爹,我們的豬下了。”張尚德正在吃飯的時候,張顯從門外急步走了進來,兩手稀窪窪的,他正在給母豬
接生。
“下了幾個了?早上走時我發現它正在往窩裡銜草,我估計就在這兩天,沒想到來的這麼快啊。”
“才三個,有個是死的。”聽罷此話,張尚德把碗一丟,腳步急匆匆的走進了豬舍。
悽迷的燈光下,老母豬不斷的呻吟着。顯出很吃力的樣子。
“辛苦了,老母豬,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我幫不了你啊。”張尚德說這話喉頭有些哽咽。他知道這頭老母豬能夠在今天下崽,是多麼的不容易啊。也多虧了張治恭這位救命恩人。
一連三天,張治恭寸步不離,又是打針,又是掉水,才把這頭老母豬的命保住。
第三天上。
“張顯啊,這老母豬的命是保住了,恐怕以後會流產的,如果是那樣,你就不要保胎了,就讓它流吧。還有,這豬以後每年不能夠交配頻繁了,那樣會實得其反的。”
“你是它的救命恩人,以後它的一切就聽你的安排。”張顯給張治恭倒了杯茶。
張治恭坐在那裡看着往豬身上輸的水。然後又嘆了口氣。
“怎麼了?新郎官。”
“張顯,你說說結婚有意思嗎”
“你不是正在感覺中嗎?”張顯手上拿了本已經破了皮的電影雜誌。
“沒錯,我是結婚了,可我並沒有感覺到在這之前所想象的那些美好的東西啊,”
“不會吧,好兄弟?”張顯一臉迷茫的樣子。
“你看廟裡的和尚和尼姑他們天天在廟吃齋唸佛的同時想過結婚嗎?”張治恭抽着煙,兩眼看着很遠的地方,這時在對面山上有幾條牛正低着頭在吃草,旁邊還有個穿着紅衣服的女人。
“我這水平怎麼能夠回答這樣的問題啊,還是去請教他們自己吧,”
“人究竟爲什麼非要結婚呢?”
“還是個傳宗接代吧。”
“就這麼簡單嗎,這個活兒,那些豬狗都能夠做到的,我那天去羊山寺聽那個和尚講了這麼一段話,讓我很久都沒有忘記,天地在起源時,也就是在太極初分的時候,一可以二,二可以三,三可以萬,一到二是倍數,但二到三就不是,爲什麼二二就成了四,而不是三呢。”
“這個,我就更不明白了,我只知道推粉,餵豬,其他的我是大字不識的橫旦捧一個。”張顯對着雜誌上面的一個女明星的嘴親了一口,張治恭一看是電影演員叢姍。
“那和尚說這三也要一來生成,就是說世界上什麼東西都要有這個過程,這就有了陰陽,男人和女人。同時還要有喜怒哀樂,還要吃要喝,還要有情緒纔可以。”
“嘿,嘿,這個……”張顯摸着頭。
“我現在只一個勁的掙錢,錢掙夠了再生幾個娃娃。”
“然後呢?”張治恭起來伸了個懶腰,又換了瓶水。
“不談這些了,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根本不瞭解這些東西。你現在掙的比我的工資不知多了多少倍了。”
“我們掙的再多,也只
是個農民,每天雨裡來風裡去,哪象你們那麼安逸呢。”
“國家現在的政策這麼好,應該抓住機會啊,我有時很想回來自己搞養殖呢。”張治恭從張顯手裡拿過了你本電影雜誌。
“我還沒看完呢。”張顯有些不情願。
“我看看這期有哪些明星在上面。有劉曉慶,還有陳沖”
“是不是想和你老婆比較下,誰的體條均勻。”
“沒那個必要,這些明星永遠是畫餅充飢的影子,只有老婆纔是實際的。”張治恭隨便的翻了幾下就放到了一邊。
“哎,兄弟,現在有種飼養生豬的方法,一天可以長近兩斤重,你應該關注下。”
“我也聽說過了,但我不相信那是真的,害怕上當受騙。”
“這個你放心,我那裡有資料,你哪天趕青山鎮時就到我那裡去拿。”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是啊,現在的科學越來越進步。也許以後養豬就不用人了。”
“不用人,那用什麼?”
“一切電子化。”
一晃兩個多月了,老母豬不但奇蹟般的好轉,而且胎位一切正常。
遠山的月光不知道是在什麼時間鑽進了雲層,外面山坡上的木葉沙沙的,起風了,掉在木樑上的電燈甩一甩的。
“爹,爹,老母豬怎麼不吭聲了呢。”張顯在用豬圈的雜草不停的擦着已經下來的豬崽。
“有多久沒來了?”
“大約有半個小時了吧。”
“可能是生不下來,過來,我去幫它一下。”張尚德跨前一步,俯下身子。袖子一免,一隻手就伸進了老母豬的**裡,受此刺激,老母豬身體動彈了幾下,呼吸更加急促了。
“死的”
再一個,還是死的。
“爹,老母豬沒氣了。”
“啊,死了。”張尚德一臉的驚鄂,幽暗的燈光下,他的眼角閃着光。
“怎麼了?”這時謝老花也來到了豬舍。
“老母豬死了。”張顯回答着他媽媽的話。
“死,死了?我的那苦命的老母豬耶。”謝老花象是死了她的親爺舅子一樣一抹鼻子號啕大哭起來。
“我每天給你端水給湯,你怎麼就不好好的活哦,我的老母豬耶,你死了邁,我這心怎麼疼得過哦,我這個家就是你給我掙下的哦,老母豬耶,哎嗨嗨。”包鶯蒂哭得比她婆婆還要傷心。
“不要哭了豬死不能復生,就讓它好好的走吧。”張尚德也是眼淚汪汪的。“去舀盆熱水來,我給它洗洗,讓它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上路。”
“老母豬啊,你二世子就去變人哈,去發財,只要有了錢,你也可以蓋大房子,娶幾個漂亮的老婆。”
張顯含着淚,給老母豬慢慢的擦着身子。
“明天埋的時候給他燒幾張紙,來我家變回豬,不容易,也算是我家的一員吧。”張尚德這時已經抽泣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