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妃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兩三年來,她不是沒有認識到,自己在齊王府的權威不斷地下降。齊王是廢了,十七郎卻成了皇上的紅人,領了不少的差使,府裡的人只要想上進的,差不多都去求了他的門路,而英郡王又一貫會做些兄友弟恭的樣子,大力提攜自己的兄弟。人心向背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陳姑姑不平地站了出來,她是齊王妃真正的心腹,在盧八娘手下吃過虧,深深地替王妃不值,若不是王妃賢德,十七郎能平安生下來?能長大成人?能娶了媳婦?就是王妃曾經想讓人阻止他出仕,也沒想要他的命。王妃對府裡別的庶子也都是一樣不差的,這樣賢良的嫡母,兒媳們竟然能如此,真是一羣白眼狼!她氣憤地指責,“王妃在對英郡王妃說話,你們怎麼能隨便插嘴!”
“我們與母妃和郡王妃說話,你一個奴婢竟敢隨便插嘴!”十嫂剛剛就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人,司馬十郎現在已經封了縣公,又任六品武官,她成了縣公夫人,這一切都是拜英郡王夫妻所賜,她當然會一力維護盧八娘。
“正是,主人們說話,奴婢哪裡能插嘴?”幫腔的人依舊很多。
對於齊王妃這個婆婆,庶子庶媳們自然是恭敬的,但若是說從心裡感恩戴德卻根本做不到。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立場,齊王妃是不錯的嫡母,但對庶子們也沒有好到推幹就溼、愛若親子的程度,她們更重視的自然也是自己的利益。
與齊王妃頂嘴她們不敢,但喝斥陳姑姑幾句還是沒有負擔的。
齊王世子妃趕緊笑着打斷了大家,她的心理更爲複雜,既不希望司馬十七郎被母妃看重,又不希望他遠離齊王府,倒與湖陽郡主的觀點有異曲同工之處,今天湖陽沒在,她只得出面說:“大家都是爲了郡王和王妃好,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郡王妃想來也特別急呢!”
“正是呢?”盧八娘終於開口,她笑着說:“多謝母妃和世子妃了,只是崔家表妹不同別人,我總要先與郡王商議商議。”
“你是正妃,如何連這樣一件小事都做不了主?”齊王妃平了平心裡的氣說。
“若是尋常姬妾,我自是能做主,”盧八娘不可能被齊王妃牽着走,“我也想特別給表妹一點體面呢,不過如果母妃作主,郡王和我自然從命。”
齊王妃還真不想由她出面,把親侄女給庶子做妾,她壞就壞在太要面子了,正在沉吟間,已經有人傳話進來,“英郡王來給母妃請安。”
說話間,司馬十七郎大步走了進來,拱手給母妃請安,然後在盧八娘身邊坐了,笑着說:“我本要回府的,聽說王妃在母妃這裡,便就趕了過來,可是打擾母妃休息了?”
“哪裡打擾,我們正說得高興。倒是你,忙成那個樣子,又跑來做什麼?”齊王妃慈愛地說。
“平時我自己不好過來請安,今天趁便來看看母妃,在母妃面前儘儘孝自是應該的。”司馬十七郎對齊王妃一向是做足了禮儀,畢竟是他的嫡母,不管過去對自己怎麼不好,也得遵守倫理綱常。
盧八娘一笑說:“郡王一直惦記母妃,豈不知母妃也一心惦記郡王。剛剛我們在說,崔家十表妹如今長大了,光豔照人,又有宜子之相,母妃看了喜歡,我便想問郡王求了崔家舅舅聘回府裡做側妃,若是真生了兒子,跟我自己生的有什麼兩樣?”
盧八孃的話從來都說得這樣漂亮,任誰聽了都不勝佩服,司馬十七郎也很容易接下來,“皇祖父身子不好,就是這樣,上午還看了幾十本奏摺呢。我現在只要爲皇祖父分憂,哪有什麼納妾的心思!”
話題轉到了皇上的病情,大家個個面露憂色,哪裡還能提納妾的事呢?
回去的路上,盧八娘笑問:“哪裡的耳報神,這樣快就過來了?”
司馬十七郎的一舉一動盧八娘當然知道,可反過來,她的情況司馬十七郎也都清楚。消息的傳遞通常是雙向的,又不是隱密的事,不必瞞着。
“福州那邊貢了靈芝,我想辦法弄了一盒子,讓池師兄給安老先生送去,他回來時說你去母妃這裡請安,正好無事我便來了,倒沒想到遇到這麼一件事,看來以後你去請安,我若有空還是陪着的好。”
“你哪裡有時間?再者母妃是最賢良的人,不必擔心。”盧八娘剛嫁過來時,每次請安盧馬十七郎都陪着她,後來他日漸忙了,陪過來的時候就少了,但最近卻又儘量接她回去,想來還是有原因的。
“我只忠心於皇祖父,有時難免顧不上齊王府,便怕父王母妃遷怒於你。”司馬十七郎心裡都懂,但他自己的父母,也不能說得太深了,但笑着說:“安老先生寫的藥品單子早已經湊齊了,那日他說要上好的靈芝,如今也得了,想來藥很快就會配好,我們就會生下嫡子,誰稀罕崔家的庶女!”
“自然,就是納妾,也要嫡女纔是!”盧八娘應和着,心想這兩三年,有安老先生配藥的事擋在前面,她倒是清靜了。不過老先生的藥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配好,如果真的配好了,她倒底服下還是不服下呢?
她不願深思,便又想到安老先生雖然氣極了她,私下裡不肯和她說話,但表面上還維持着體面,又沒有泄露秘密。有了他定期把脈,偶有小病開張方子,特別是她自此不必再見各路神醫,吃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湯了,也算是好事吧。
司馬十七郎還在想着藥材的事,比劃着對她說:“回頭你也看看那盒靈芝,個個有這麼大,真跟古書上畫的一樣,聽說是在終年雲霧繚繞的山崖採來的,功效極佳。”
“這幾年跟着老先生也漲了不少的見識,什麼人形的何首烏、帶葉的人蔘果、高山上的雪蓮花,虧你一樣樣都弄齊了,現在青雲院裡怕不得有幾千種藥。”說起司馬十七郎的執着,就是盧八娘也十分佩服。
“這不算什麼,只要把藥配出來,就是龍肝鳳髓我也一樣能弄來。”
好吧,盧八娘不說什麼了,第二天,司馬十七郎一走,她打發人將安老先生院子裡的小廝叫來,問了問老先生最近的情況。
據小廝所說,安老先生依舊每日在長青院裡看醫書,擺弄各種藥材,並把心得體會記在一本冊子上。昨日郡王拿回了靈芝,他除了睡覺吃飯就一直細細地研究,用刀切了極薄的片,將散落的小孢子一一收集起來,還煮了湯察看品嚐,又記在冊子上,畫了圖形。
安老先生的冊子盧八娘悄悄拿過來又看了一回,實在看不出什麼,一條條地藥品記錄,甘草:別名蜜甘、蜜草,味甘。生甘:平,炙甘:溫。功效……泛泛地列了很多種的藥材,最新添改的就是靈芝的記錄,但沒有一條提到她應該用什麼藥,反而覺得與她曾見過的《本草綱目》相似。
雖然每一次看都是這樣,盧八娘把冊子遞給配給安老先生的小廝時還不忘了吩咐,“放回原處,過幾天再拿過來我看,若老先生說了寫了做了寫特別的事,千萬要及時報到我這裡。”小廝恭敬地答應着退了出去。
解藥並不好配,安老先生還在摸索中,盧八娘莫名地鬆了一口氣,慢慢看着吧,老先生絕對是個道德高尚的人,倒也不需防他。
這個月,盧八孃的月信晚了幾天,她倒沒覺得怎麼,可是寧姑姑幾個只過三天就不淡定了,盧八娘見自己走路都有人扶着手,前後左右都佈滿了人,不由得一笑,這種烏龍也不是鬧過一回了,怎麼這些人就是屢屢誤信呢?
要知道安老先生的藥還沒有配好呢。
到了六七日上,寧姑姑自作主張地把安老先生請來診脈,“王妃,這幾日郡王出門辦差,小心沒有過逾的,可不敢耽誤了。”
盧八娘這時也有些奇怪了。這一世她的身子非常好,月信也一向極準,過了這些天是絕無僅有的。懷孕是不可能了,難道生了病?她也有些懷疑,便聽任大家的安排。
安老先生只診了幾息時間,便又如平時般愛理不理地擡腳便去。因爲正是夏天,門窗俱開,盧八娘聽他一面走一面對跟在後面的寧姑姑說:“天氣炎熱,脾胃有些虛弱,又兼有些心事,氣息略有些瘀滯。算不得什麼,只管放下心來,養養就好了。”
“煩老先生開個方子煎幾劑藥?”
“很不必,莫若心情愉悅,再好生進食,自然就好了。”
寧姑姑回來後,如臨大敵的緊張狀態取消了。因盧八孃的心思大家一向摸不着,她無從開解,便笑着說:“王妃,天這樣熱,大家心裡都煩着,不如讓姬人們唱一段戲,再找個雜耍班子來,大家樂一樂?”
“也好。”盧八娘應了。安老先生說得對,這些日子她確實有些心事,皇上的身子不好說了有多少年了,可是一年年地又都平安過來了,司馬十七郎現如今成了朝中第一紅人,可也是站在了風口浪尖上,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她便要動幾番心思。
前幾天司馬十七郎被派去查看春汛賑糧的事,原本救災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可又翻出貪污的事來,雖然就在距京畿不遠之處,但總歸不在京中。而司馬十七郎出京城第二天,十幾個御醫被召進了宮中,然後就沒有出來。
盧八娘手伸得再長,也伸不進深宮中,這時節沒有寧賢妃招她進宮,她只得暗自猜測。皇上的病又重了是肯定的,齊王、魯王、陳王、安王每天都住在宮裡,輪流值夜。這種時候,她面上不動聲色,心裡確實是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