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力決定結果,尚喆熬了些日子後終於熬不下去了,腆着臉在比他小十多歲的司馬十七郎面前哭了一場,“繼母不慈,離間父子之情,喆在尚家已經無立錐之地了。”
按司馬十七郎的思想,尚喆是尚家的嫡長子,有功無過,尚爽焉能無故廢立?若是過去,他一定會熱情地幫尚喆想辦法,如何能自保還要忠孝兩全,可現在司馬十七郎明知尚喆說的是實話,但是故意搖搖頭表示不信,“尚將軍當年曾與我一同平叛,英明睿智,豈能糊塗至此?”
尚喆總不能說自己父親的壞話,於是只好又大哭起來,“若王爺不顧,喆死無葬身之地矣!”
人是不斷成長的,一件件事情發生過,特別是薛家塢堡的事件後,司馬十七郎原本極光明磊落的性格也漸漸變了不少,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爲了淮北軍能夠生存下去,他不得不使用更多的計謀心術。因此搖搖頭說:“此乃君之家事,尚大公子還是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纔對。”
“尚家的事哪裡只是家事?”尚喆抹了抹淚說:“淮北這邊支持漢家衣冠的也不過數家而已,如果尚家先內鬥一場,豈不是漢人痛而胡人快?那我寧願從此在淮北王手中當一名馬前卒,征戰時死在胡人之手。”
“當年諸葛丞相曾爲境遇相同的劉琦公子出謀劃策,讓他帶兵在外得以保全,尚大公子爲何不師從呢?”司馬十七郎輕鬆地拿了蜀漢時的典故來回答他。
尚喆豈能不知劉琦故事?只是劉琦帶兵在外也沒得好結果,諾大的家業歸了異母弟,不久便一病而死——而且誰知道他倒底是不是病死的呢?
當然話不能這樣說了,尚喆此番前來的目的是想謀得淮北王支持他,繼承父親的刺史之位,而淮北王表明根本沒有支持自己的意思。尚喆苦笑了一下,他已經錯過最佳的時機了,半年前淮北王剛剛渡河時,若是他能來結交,沒準兒還能訂下同盟,但現在淮北王明顯不願意幫忙。
再想到繼母謀劃着將妹妹送進淮北王府,而淮北王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尚喆心中就更加七上八下,腿一軟就跪了下來,“王爺,我好不容易藉着來見孟右軍的名義出來,求王爺救我!”
尚家的事司馬十七郎早打探清楚了:尚爽想廢掉嫡長子確實不是空穴來風,而且也並不是全無道理。尚喆的異母弟弟尚頡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卻聰穎異常,生得虎背熊腰,武藝高超,又兼他的親舅舅蔣歆一心扶持,如果再加上淮北軍的支持,尚喆確實前途不妙。
況且尚頡年幼,尚喆年長,此消彼長,尚喆就快到走投無路的境地,只能求助於淮北王了。司馬十七郎任由尚喆懇求了幾回,覺得到了合適的時機,便讓人拉起了他說:“你雖是尚家的嫡長子,你父親哪裡會不重視你?只是你一直沒有承擔起嫡長子應該負擔的責任。”
尚喆心裡並不服氣,他從小跟着父親鞍前馬後也立下不少的戰功,又一直幫着父親處理尚家事務,從未行差踏錯,如何不應該接任尚家的家主呢?但他不敢直接反駁,便問:“請淮北王指教,我應該如何才能算是擔起嫡長子之位的責任呢?”
“尚家處於淮北戰亂之地,並不同於普通世家,如果尚大公子以爲自己做了普通嫡長子應該做的,就能得到嫡長子所能得的,那就是大錯特錯。”尚爽能在淮北這樣的地方保住一方土地,怎麼也算得上一代英豪,縱使年老糊塗,也不至於到了不分長幼秩序的地步。
要知道隨便廢長立幼,亂了綱常,那可是亂家之禍啊!大約尚爽也覺出了大兒子若是在太平盛世守成當然足夠了,但是在亂世可能會守不住尚家,於是心便偏向了能幹的小兒子。
可是舍掉長子,尚爽也下不了決心,於是他一面對繼夫人想把女兒送到淮北王府聽之任之,一面又放大兒子到淮北軍大營,這纔是尚爽最糊塗的地方,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司馬十七郎正是要利用他的糊塗,把尚家拆得四分五裂,收到自己麾下。於是他繼續指導尚喆,“尚大公子若是想令你父親和尚家將領們信任你,願意將尚家的未來交給你,那麼我給你一個建議。”
“每年秋收時節,胡人都要來搶糧搶人,淮北漢人深受其害,尤其是尚家這兩年很多屯田所都顆粒無收,軍心極爲不穩。今年尚大公子不如主動請纓帶一支人馬,在秋收前越過尚家的邊界提前到胡人的地盤先將他們的糧食搶收回來,尚家再不會有人想取代你的地位了。”
“可是,”尚喆鬱悶地看向司馬十七郎,淮北王到淮北還不滿一年,他根本沒有見過胡人是如何兇悍,每年胡人來搶糧時,鐵騎如風,漢人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更不必說主動迎上去了,“王爺,胡人確實厲害,我們只能依靠城池抵擋住他們的攻擊,若無城牆的保護,怎麼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正是漢人們的共識,從朝廷到民間,所有人都覺得漢人打不過胡人,自漢武帝出兵大敗匈奴國家疲憊後,中原對於胡人就一直採取守勢。而事實上,胡人的武力值確實也遠遠超過漢人,而漢人能依仗的只有高大的城池。
對於尚喆的擔憂,司馬十七郎微微一笑,“今秋我會出兵收復失地,自有破敵之法,你只管帶兵觀陣,待我得勝後,你還可以跟在後面協助作戰,我會分些戰功給你。”
尚喆似信非信,但確實沒有別的辦法,想到淮北王是當世之名將,他總要試一試,於是便與司馬十七郎約定了時間,細細算起來,離秋天已經沒有多久了,所以便告辭回去整軍。
尚喆來淮北軍大營,蔣夫人豈能不知,自從她派人向淮北王提出把女兒送進淮北王府,淮北王並沒有答應,當然也沒有拒絕,於是這次她讓自己的弟弟蔣歆前來促成親事,爲兒子接過尚家家主的地位鋪平道路。
司馬十七郎又熱情地接待了蔣歆,當年在平定蘇峻之亂時,蔣歆就是尚爽手下最有名的將領之一,他們也曾有數面之緣。
當蔣歆提到了聯姻時,司馬十七郎微微一笑,“君之甥女年紀尚幼,況且我眼下正在準備秋收前北上,哪裡有這些心思!”
“北上?”蔣歆驚疑道:“秋收時胡人一貫南下搶糧,淮北王無需北上,胡人來劫掠時截殺他們即可。”
“正是因爲胡人南下搶糧,所以我纔要在他們擋在屬地之外!”司馬十七郎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淮北軍種出的糧食,一顆也不會讓胡人搶走!”
蔣歆其實是不信的,“不知淮北王如何能擋住胡人?”
“我自到淮北後一直在練兵,如今已經做好了與胡人一戰的準備,正要在今年秋天收復失地,驅逐胡人。”司馬十七郎笑道:“前些天尚家大公子來淮北大營,我已經邀請他局時一同出兵,建立功業。蔣將軍既然來到淮北,便替我將一封信帶給尚將軍,我正要請尚將軍與我一同北上會獵。”
尚爽早已經老邁,根本不可能再帶兵出征,伴隨身體的衰弱,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小,不管對來自哪一方面的威脅,他更多的選擇退讓。司馬十七郎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尚爽一定不會接受自己的邀請。
但是尚頡和蔣歆呢?他們肯定不會看着尚喆帶兵出征取得戰功,司馬十七郎就是想把更多的尚家人馬帶到北伐中去。
至於他的目的,倒不全是想讓他們幫忙打擊胡人,尚家軍作戰的能力根本不行,他們不是胡人的對手,司馬十七郎背地裡對盧八娘說:“他們能幫多少忙我也不指望,我只是想把他們調出尚家大營,免得我出征時他們對淮北軍大營造成威脅。”
司馬十七郎出征的計劃是早就制定了的,以胡人武力之強,他一點也不敢輕敵,於是便打算將淮北軍絕大部分的精銳都帶走,但是留守大營肯定會非常空虛,而就在大營西邊的尚家就是潛在的隱患,於是司馬十七郎便決定將尚家的主力也帶到北邊,這樣就能使留守在大營中的盧八娘不必一心二用,專心秋收。
盧八娘再一次感覺到司馬十七郎和思路與自己很不相同,攘外必先安內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是自己,可能會先將尚家拿下再出徵,又或者減緩北伐的步子,可是司馬十七郎卻用這樣的方法將尚家的軍隊帶到北邊,既不讓他們對大營造成威脅,又能得到尚家的助力。
“真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啊!”盧八娘讚歎了一聲,“尚喆是答應了,那麼蔣歆和尚頡怎麼樣呢?”
“雖然蔣歆說還要回去稟報尚爽,但我覺得他們一定也會按時北上的。”
盧八娘也贊成他的分析,“兄弟爭權,更要爭民心向背,且不說尚家與胡人早就結下血海深仇,只說尚喆北上,尚頡若是不去就輸了,如果他對淮北軍大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那他一輩子都在道義上站不住腿,如此看來他一定也會北上。而尚爽呢,兩個兒子都要北上,自然也會有看看兩個誰更強一些的想法。”
“陶耀光那裡,過些天我也會送書信邀他一同北上。”司馬十七郎告訴盧八娘。
書信是一定要送的,這是表明態度,至於陶耀光是不是出兵倒不是重要的,陶家所在的雍州距離如今的淮北軍大營相隔不過數百里,按司馬十七郎的計劃,他是想直接打到雍州的邊界,到時候他們自然會見面。
“這些日子我會加緊練兵,其餘所有的事情就只能交給你了。”司馬十七郎摸了摸盧八娘凸起的肚子,“你只要將政令收爲已用,所有細務都一一分下去,千萬別過於勞累。”
“你只管安心練兵,所有軍需物資我早已經有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