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淮北王帶了世子和二郎君離開了鹿島。
盧八娘送人上了船,趕緊回了城堡站到了窗口,看着已經變得很小的船慢慢駛離她的視野,眼淚不住地噗噗往下掉,“我失去他了!徹底失去十七郎了!”的聲音在她的心中一遍遍地迴響着,可她有什麼辦法?他們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知過了多久,她重新出現在城堡的客廳,莊嚴而又平靜,有條不紊地處理着公務。前路漫漫,她總要去面對。
司馬旭兒陪着父親先將捷兒送到了青山書院,聽父王叮囑捷兒幾句轉身離開了,便悄悄在捷兒耳邊輕聲道:“沒關係,父王和母妃現在都在氣頭上,我回平北城後會勸好父王再來接母妃,你只管好好讀書。”
捷兒點了點頭,儘管母妃對自己反覆說:“硬捆在一起不開心還不如高高興興地各過各的。”又保證只要她心情好一點就會回平北城,但是他依舊寧願父母和好,聽了哥哥的話點了點頭,“好好勸父王啊!”
司馬啓明堅定地點了點頭,拍拍捷兒的肩膀說:“哥哥的話你還不信?”
“信。”捷兒笑了,對於只比自己大一歲多的哥哥,捷兒從小就很依賴,充滿了敬佩之情,
“等沐休時我會去母妃那裡勸她早些回平北城。”
“好,”旭兒回頭看父王已經走出去很遠了,趕緊又低聲囑咐道:“鹿島這邊有什麼你也要及時告訴我,我們寫信聯繫。”說完後催馬追了上去。
捷兒看着父兄上了馬向他揮手告別,亦用力揮手迴應,然後就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他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決定回去後就先給母妃父王和哥哥弟弟們每人寫一封信。
司馬十七郎帶着大兒子馬不停蹄地回了平北城。
當初得知王妃走後,他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幾天,然後就聽到她病了的消息,匆匆忙忙地離開王府,滿懷希望地去接她回來。結果他依然孑然地回來了。面對着積累如山的政務。淮北王每天從早到晚招見官員,商議各種問題,把自己的時間全部佔用了,讓自己不再想王妃的事。
恰好此時西北的涼國與邊境的淮北軍發生了小衝突,司馬十七郎馬上定下了讓世子鎮守平北城,自己帶了大軍去西北的計劃,然後就在幾天後出發了。
淮北王世子司馬啓明開始了第一次獨立掌控淮北,雖然重大的事情要轉給父王決策,他又有幾位師傅輔佐,而且母妃也會給他很多實用的建議,但是他依舊受到了嚴峻的考驗。
擁有二十餘省的淮北每天都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而以往見父王和母妃處理起來並沒有多困難,可輪到自己又不一樣。旭兒覺得自己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是家國重任了,也更認清了自己的世子身份所帶來的責任。
嫡長,不只是榮耀,而更是壓力,只有承受住了所有的壓力,才能顯示無上的榮耀。
就這樣一轉眼過了三個多月,秋風漸起時淮北王帶着得勝的大軍重回平北城。
洗去風塵後,淮北王看着眼前的兒子很是欣慰,在他出徵期間,淮北一切都很平穩,讓他毫無後顧之憂,“旭兒長大了,從現在起父王可以放下一半的擔子了!”
“過去我總覺得自己什麼都行,這次父王出征後我反倒覺得自己其實差遠了。”人在不斷進步的時候才能認清自己的不足,旭兒也是如此,他心懷崇敬地看着父王,“這三個月我想的最多的是,當年父王和母妃只帶着幾千人渡過淮河,糧食武器都極爲不足,竟然能成就今天的大業,我怎麼也不能墜了父王和母妃的威名。”
聽
兒子提到了王妃,司馬十七郎沉默下來。在他出徵期間,王妃給了旭兒很多指導,可是卻沒有給他寫上隻言片語,當然他也沒有給王妃送一封信。所有的消息都是旭兒從中轉達。
他知道王妃在鹿島過得還好,空閒時喜歡作畫,還給旭兒送了一張月夜觀海圖。至於捷兒和順兒,司馬十七郎倒是與他們通了幾封信,知道捷兒很喜歡青山書院,他的畫作在幾位名家的指導下進步很快,而順兒幾乎把鹿島所有的地方都逛遍了,還學會了游泳。
他們都忘了自己,似乎沒有自己過得還非常快活!他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
父王,明天我要給母妃和弟弟送信,你也給他們寫一封吧。”司馬啓明拿出了自己的信,“本來昨天就想發,但一想等父王的信一起發更好。”
“好,”司馬十七郎果然拿起筆來刷刷地寫了兩封信,“拿去一起送。”
“母妃的呢?”旭兒看了看信封勸道:“母妃一定盼着父王的信,父王也寫一封吧。”
“就這麼送。”司馬十七郎纔不肯寫,他本來懷着和解的心意去了鹿島,連王妃私自跑了的錯誤都沒有追究,可是發現王妃竟然一直防着自己,還以陳阿嬌、郭聖通自比,實在是傷透他的心了。就在他帶兵出征期間,王妃也沒主動給他寫信問候,他越發地傷心,決定不會再低頭了,除非王妃回來求自己。
旭兒見勸不動,便放下信,輕輕地爲父王捶着肩背,“父王,這個力度可合適?”
“挺好,”司馬十七郎舒服地嘆了一聲,“向左點,再用力一些。”
“父王,你瘦多了。”旭兒摸着父王的肩背,“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
旭兒的話讓司馬十七郎一下子想起了王妃,自己總歸是男人,兩人分開後因爲心痛吃不下飯睡不着覺,自己都感到衣帶寬鬆多了,她會怎麼樣呢?但是他又馬上止住了自己的思路,因爲再想下去心會更痛。
也不知王妃什麼時候會想通呢?只要她肯向自己表示一下,哪怕只是小小的讓一步,自己肯定會心甘情願地答應她一切要求。但是王妃,就是不肯,她寧願在鹿島悠哉悠哉地過日子,也不問一問自已在邊境風餐露宿的情形。
與此同時,旭兒也想到了母妃,雖然父王遠征回來一定很疲勞,但是他已經不想再等了,母妃離開平北城,淮北有很多人已經嗅出了什麼,特別是這次父王再次得勝回來,更有一些人不怕死地試探着想把女子送入王府,自己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而且,慶功宴上父王沒有答應任何人,這讓司馬啓明更是堅信父王和母妃最終還是會團聚。
但是怎麼說好呢?只要提到母妃,父王就是沉默,還是從青山城回來後他就一直這樣呢。當然他也不反對,於是司馬旭兒一面捶着背一面說起了母妃和兩個弟弟的事。
司馬十七郎聽到旭兒一直聊到就寢時分還沒有離開,又說:“父王,今晚我就在你這裡住吧,反正我們父子現在都很淒涼,正泰殿和東院都空蕩蕩的沒人氣。”
是啊,以前王府裡多熱鬧,現在似乎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想到這裡司馬十七郎的氣壓又低了一點,“你多大了?難道自己住會害怕!回自己的東院去!”
“我回去也沒意思,以前捷弟小的時候晚上會害怕經常到我的院子裡住,後來順弟三天兩頭來搗亂,什麼好東西到他的手裡不是壞了,就是沒了。現在東西倒都是原樣,可又太清靜。”旭兒看看形單影隻的父王,“父王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還是趕緊把母妃接回來吧。”
“不接,既然她說鹿島好,就讓她在鹿島住着吧。”
“那父王怎麼不納個妾在身邊侍候?母妃已經同意了。”旭兒反問道。今天董青河來找父王,不知說了些什麼,他在殿外都聽到父王大喝一聲,“要死就讓她死去!”然後董青河就灰溜溜地走了,發生了什麼不問可知。
“我要是真納了妾,你母妃就再也不能回來了。”司馬十七郎酸酸地說:“你母妃還是偏心你,要我答應把賀家的姑娘接進門給你當側妃呢。你既然嫌太清靜了,明天我就讓賀家的家主把女兒送進來,他一定感激涕零,以後更會效忠於你。”
“其實母妃更偏心父王,”司馬旭兒立刻反駁,“平日裡母妃什麼事都先想着父王,就是父王想納妾,母妃再生氣也還是把人擡進門來,是父王又讓人送回去的。父王出征,母妃一直叮囑我要多關心父王呢!”
“哼!”司馬十七郎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被打動,其實聽到王妃對兒子提到自己他的心已經軟了一些,不管怎麼樣,王妃畢竟是惦記自己的,就象自己也惦記她一樣。
旭兒已經看出父王的軟化,服侍父王睡下後,將外面的大衣服脫了下去,躺到了父王寢殿的另一張睡榻上,平時有事時他就住在這裡,準備與父王今夜來一次長談,“其實母妃也不想讓我納妾,她再三提醒我,讓我別傷所愛女子的心。”
“父王出征期間,我已經告訴賀家娘子我是世子,將來一定要娶士族女爲妻,而且,而且我不會寵愛妾室冷落妻子。”司馬啓明在之前的三個月裡,除了公務外都在思考如何勸說父王和母妃和好的,可是思考的結果,他首先解決了自己的問題。
“欲正人,先正已。”正直而又聰慧的淮北王世子想通後,第一步就是從自己做起。
當父親的,其實也與當母親的一樣,司馬十七郎極心疼兒子,原本還因爲王妃同意兒子納妾卻堅決反對自己有些不滿,現在不由得說:“就是側妃,賀家也巴不得她進王府,她自己也願意得很吧,只要你管好內宅,妻妾和睦,另外別弄出個庶長子就行。”
然後他又告訴兒子,“聽說你孟家舅父府裡給戲子們喝一種湯藥,女人就能不再懷孕生子,可以讓人去配一些。”其實對於孟白的這一“發明”,司馬十七郎是很鄙視的,但是不得不承認其實用性,他自己也曾經想過要用的。
“賀家自然願意,可他們是爲了家族的利益。而賀氏,她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不進王府了。”司馬旭兒戚然道,他一直不能忘記賀氏用手捂着哭花了的臉,哽咽地對自己說:“那樣我寧肯嫁個完全不相干的人,也好過日日的折磨。”
那場景,現在想來他還是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