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君最初見到程三五現身時,除了憤怒和嫉恨,其實也有幾分慶幸,那便是自己有機會親手擊敗此人,並施以各種折磨手段。昭陽君十分期待從他聲嘶力竭的慘嚎與求饒聲中,品嚐獨屬於勝利者的無上愉悅。
說不定屆時還要留程三五一命,只是廢了他的四肢和武功。等將來拿下阿芙後,就讓他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如何蹂躪那名絕美胡姬。他要是不肯看,就將他眼瞼割去、枷住頭頸,讓他領教何謂真正的絕望!
但是此刻親眼照面,驚見程三五週身炎風盤旋呼嘯,昭陽君立刻明白自己對此人大大低估了。
哪怕見識過程三五在靈武城外施展十蕩十決、擊敗數十精騎,昭陽君依舊不覺得他有多高明。這等精通馬上武藝的悍勇之輩,放眼大夏各處邊鎮,從隴右河西到河朔幽燕,都能找到。
然而練就罡氣外發,那便不能視作尋常武者,甚至不是凡夫俗子了。
昭陽君自己修煉《坎淵九壘》,儘管留下難纏病根,可同樣的氣脈證候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因爲體內陰陽失衡而百病叢生了,可他不過是虛汗稍多,足見體魄異於凡人。
內勁凝一、罡氣外發,都不過是顯露在外的表現,創下《坎淵九壘》的前輩就在秘笈中明言,此乃邁向超凡入聖的第一步,日後修爲漸增,還會有種種神異表現,諸如白髮反烏、落齒更生、筋骨不衰等,皆不在話下。
早些年初習神功的昭陽君對此還半信半疑,可是當他進入內侍省,見識過那些妖魔鬼怪後,便不由得他不信了。
而且程三五的話語也讓昭陽君感到奇怪,何謂“原來你不知道”?難不成昭陽君應該知道程三五有罡氣之功?
看着豪邁大笑的程三五飛身掠近,昭陽君心念電閃,莫非此人並非新近修成罡氣,而且內侍省中還有其他人知曉此事?
昭陽君心中忽然生出極爲不妙的想法,但此時已經容不得他多想,炎流刀光已是迎面劈下!
刀芒如扇面展開,直接將昭陽君一分爲二,卻不見絲毫血肉橫飛之狀。定睛看去,昭陽君身影隱隱有漣漪翻動,好似流水一般,下一瞬散碎成霧。
驚疑之際,程三五忽感身旁惡風逼襲,不待目光移轉,如飛瀑激流般的巨力狠狠撞來,直接將他擊飛數丈之外。
受此重擊,程三五並未慌亂,半空穩住身形。可不等他落地站住,隔空掌力接踵而至,周身炎風勢頭竟遭壓制,掌力毫無保留拍在臉上。
程三五感覺自己被一頭人熊狠狠摑了一掌,這種野獸出沒於白山黑水之間,人立而起高達一丈有餘,殺虎屠彘若等閒。一旦發狂,所過之處林木摧折,就算是全身甲冑包裹如同鐵人的軍中健兒,也經受不住成年人熊的千鈞撲擊。
可即便是頭臉要害遭到猛擊,程三五也並未昏厥,只是順力借勢後撤躍開,同時信手揮刀,炎流刀芒擋下第二波隔空掌力,直接炸出一團蒸騰氣浪。
緊接着回身一刀斬出,此次炎流刀芒並非大開大合,反倒凝於刀身,延伸不過數寸,正正劈中一隻肥厚肉掌。即便罡氣刀芒削鐵如泥,但此刻卻無法傷及肉掌分毫,只能在皮肉表面留下淺淺凹痕。
“沒想到,居然是一個靈活的胖子。”程三五的目光順着肥厚肉掌看去,便見昭陽君滿臉怒容,兩眼圓睜,奈何實在肥碩,五官都被皮肉撐開,顯得滑稽可笑。
昭陽君不僅同樣練就罡氣,而且擁有與體型極不相稱的身法速度。隔空掌力好似千鈞潮浪洶涌壓來,更蘊含坎水之氣,恰恰克製程三五的炎風刀法,打得他一時間無還手之力。
“找死!”昭陽君最恨別人拿他身形說事,當即五指扣拿,佈滿緻密罡氣的肥厚手掌握住百鍊神刀,竟然試圖直接掰斷刀身。
程三五有所察覺,氣息一吐,寄心於刀,霎時炎流暴竄,衝破罡氣。昭陽君感覺掌心微微刺痛,撒手後撤。
低頭看去,掌心多了一道細長血痕。昭陽君冷哼一聲,潛運罡氣,傷口自然閉合,連一滴血都沒流出。
《坎淵九壘》取法水象,昭陽君行招出掌之時,如洶涌潮浪,提縱輕身則好似水流無拘。在練就罡氣後,甚至能夠化出流波幻身,迷惑敵人耳目之餘,也能寄附掌力,從而做到以寡擊衆、分散破敵,可謂神乎其技。
更特別的在於,昭陽君雖然身形肥碩如球,可是當他發動罡氣時,包裹筋骨的肥厚脂膏會變得無比堅韌,刀槍不入。儘管這副模樣皆因早年修煉有偏,但他依然是不容輕視的高手。
“放箭!”
此時昭陽君的下屬們取出隨身小巧手弩,弩矢尖簇泛起藍光,淬有劇毒,這種手弩的射程遠不能與軍中擘張弩相提並論,但是在近身纏戰中突然拿出,堪比手擲暗器。
八支淬毒弩矢隨聲射出,程三五揮刀撥開,輕鬆應對。
但下屬們從來就沒指望過用手弩就能殺傷程三五,此舉仍然是爲昭陽君爭取敵人露出破綻。
果不其然,程三五刀招用老之際,昭陽君再度殺上,足下輕點,圍繞程三五,化出三道流波幻身,同時從四個方向出掌合擊。
昭陽君過去憑這招“四海潮波生”,重創武林英傑甚衆,幾無敗績。唯一一次失敗,就是對上閼逢君。但那次昭陽君招出一半,就被那位青衣書生拿住手腕,掌功勁力盡數化消。
如今的程三五在昭陽君看來,固然值得認真對待,可遠遠談不上閼逢君那種高深得無法理解的層次。
四掌同出,程三五旋身圓斬,炎流如赤龍吐火,卻被四海洪潮一霎吞滅。
砰地一聲鈍響,稍被削弱的四掌一齊加身,程三五受痛悶哼,立時處處破綻、空門大露。
“接招!”
昭陽君大喜而呼,踏步埋身,好似一個渾圓巨球撞開程三五臂圍,雙掌連擊,照着程三五胸腹各處要害打去,坎淵掌力如同驚濤拍岸、激浪摧石,將他護身罡氣打得支離破碎、頹勢難掩。
一陣噼裡啪啦、好似雨打芭蕉的密集響聲,程三五全無還手之力,被昭陽君打得雙腿離地,一路向後飛退。他背上的汗水,隨着昭陽君快掌連擊,化作一圈圈氣霧激散,旁人看了不由得咋舌。
“給、我、破!”
連番掌擊過後,昭陽君將功力提升到極限,揚聲暴喝,雙掌一推,殺招“波濤萬頃連”怒蕩而出!
肉眼可見的深青罡氣自雙掌吐出,程三五如同破布般被轟出六七丈外,整個身體嵌入鬆軟土坡,印出一個大字,揚起大片煙塵。
昭陽君徐徐吐息換氣,方纔這通猛打猛攻,到了江湖上也是難尋敵手。《坎淵九壘》的掌功不止是表面上的洶涌不絕,更是如流水一般,具備浸潤縫隙、無孔不入的威力。
就算是對上那些練有外門硬功、護身罡氣厚實難摧的敵人,也能通過連環快掌打出破綻罅隙,掌功水氣則順勢侵切入內,從而一舉摧破各種護體能功。
放眼天下,能夠全盤接下這通快掌猛攻之人實屬不多,更別提後續那招“波濤萬頃連”。
昭陽君當年還是江淮採花大盜時,曾經擄走一位淮陰名門的出嫁女兒,其父親聞訊帶人來救,經過一番惡戰,昭陽君便用出這招“波濤萬頃連”,當場將那位父親轟得爆體而亡,混雜碎骨的血沫在牆上留下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慘烈至極。
比較可惜的是,這副情形讓那位女兒親眼得見,徹底嚇成失心瘋,玩起來滋味大減,事後只能便宜賣給某位江湖同道了。
昭陽君用出這等殺招,先是有些後悔,擔心自己會把程三五直接打死,少了許多後續取樂。不過當他看見程三五身體完好躺在土坑裡,氣息未絕,卻沒有喜悅之意。
“這傢伙的身子真硬,如此掌功都打不死!”昭陽君暗罵一句。
此時程三五徐徐吞息,身上幾處骨折自行對齊癒合,酥麻、酸癢、刺痛的感覺交替襲來。
“嘖嘖,你這簡直是被當成沙袋打啊。”饕餮蹲在旁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你現在不論是炎風刀法還是《六合元章》,都勝不過這頭肥豬,該拿點真本事出來了。否則你這樣捱打,我也很丟臉的。”
程三五沒有答話,他默默撐起身子,望向昭陽君的眼神再無輕視之意。
“好,很好。”昭陽君先是一驚,隨後怒道:“我改主意了,你就死在這裡吧!”
昭陽君身形提縱,好似皮球彈起一般,眨眼間掠過六丈距離,同時一掌蓋落,直欲震碎天靈!
掌力下壓,擊得塵沙激揚,程三五身形卻消失不見,只有一抹焰尾餘熱,示意其人已脫身逃離。
昭陽君扭頭望去,就見程三五扯下早已變成碎布的上身衣衫,裸露在外的軀幹竟然有一道道明亮火光,在皮膚之下蜿蜒流轉,其路徑走向,分明就是身中經絡。
目睹此狀的昭陽君,只覺得難以置信。經脈並非肉眼可見之物,哪怕是劃開皮肉也找尋不得。但對於內修有成之人來說,氣機流轉真實不虛。如果說一個人能夠站立行走是因爲有全身骨骼支撐,那麼習武之人的功體,便需要經脈作爲“骨架”。
看如今程三五的模樣,彷彿在經脈中流轉的,就是真切的火焰,自他毛孔中隱隱散發出的焰光炎勁,更是駭人。換做是尋常武夫,恐怕早就內外焦熟了!
“哦哦哦,你這模樣,頗有當年高辛氏那位大火正的氣度了!”饕餮連連驚呼鼓掌:“剛好,這大肥豬脂厚油豐,最適合猛火炙烤,燒得熱油滴落,吃一口,滿嘴焦香甘美。”
程三五沒有廢話辯駁,擡手一抹刀身,百鍊神刀蒙上一層凝鍊炎流。
昭陽君一時間想不通程三五爲何會變成這副這樣,但他也不想多費心思了,當即提元運勁,罡氣充盈周身,肥肉堅韌如鋼,身外還有絲絲水波流轉。
《坎淵九壘》的罡氣護身並非一味追求堅不可摧,而是如同流水一般,可以消納、偏折、轉卸外來攻擊,甚至做到借力打力,不可謂不高妙。
罡氣運成,程三五便迎面殺來,在昭陽君眼中他已不再是人,而是一顆熊熊燃燒的火流星,身後還甩下一抹焰尾。
炎刀斬下,昭陽君交臂以擋,一時水火相激,熱霧炸開,籠罩方圓。
受此一擊,昭陽君手臂完好,但袖管碎裂、足下微沉。相比起炎刀鋒芒,暗藏其中的神力雄勁更難應對,已經超出流波罡氣消納極限。
“怎會——”
昭陽君驚疑未定,眼見對方一腳掃踢而來,他不敢硬接,抽身而退,藉助流波身法,意圖拉開距離,採取遊擊之策。
孰料程三五此時速度也驟然加快,腳後跟焰尾噴薄,燒穿靴底,瞬間逼至昭陽君面前,炎刀再次落下,迫使他匆忙應對。
二者一進一退,將先前形勢完全顛倒過來。程三五好似星火下天衢、炎刀千鋒,昭陽君縱有坎淵九壘、流波百重,也經受不住這煮海之威,只覺灼熱難耐、虛汗狂冒。
昭陽君猜測,程三五如今這種狀態,應該是用某種秘法激發潛能,讓身法速度、筋骨力量全都得到極大提升,直接拉平了二者在武學根基上的高低之別。
不,甚至隱隱超過自己一線。
心中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昭陽君的退縮之意便難以遏制,他一向習慣恃強凌弱,過去採花劫女,也偏好蹂躪女子,看她們嬌弱掙扎的神態。可一旦遇上難以戰勝的強敵,他寧可逃跑也不會力戰到底。
然而自己如今已經跟程三五徹底撕破臉,要是讓他活着返回長安,那更是後患無窮。
分心剎那,昭陽君掌式已慢,程三五覷準破綻,揚手一斬,正正劃過昭陽君先前抓刀之手。
炎刀並未突破流波罡氣,昭陽君心生慶幸之時,已經閉合的掌心傷痕忽有刀意發動,炎流刀芒無端爆開,鮮血迸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