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長青連連點頭,看着手中書信,臉色複雜,總覺得柳娘分娩時,自己沒能守在身邊,對她甚爲虧欠。
阿芙此刻卻在一旁嘖嘖稱奇:“你們這一個個的,又是皇帝、又是戶部侍郎的,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蘇望廷知曉阿芙嘴上從不給人留情面,只是沒想到如今長青當上皇帝,她還是這般恣意隨性。
“如果……程三五還在,那就好了。”長青想笑卻笑不出來:“他要是知道我有兒子了,肯定鬧着要給他取小名、送百日禮。”
此言一出,院內陷入寂靜,衆人這才發現,過去四人共處之時,凡有什麼動靜,幾乎都是程三五鬧出來的。哪怕是惹出禍端要別人收拾,終歸是熱熱鬧鬧的,不像如今這般死氣沉沉。
“輔之兄知道程三五的現況麼?”長青問道。
“我聽陸相提及過一些。”蘇望廷神色嚴肅:“既然他已淪爲妖魔,自然不復過往情誼。”
長青露出無奈苦笑,他明白蘇望廷所知不多,充其量是饕餮之說,原本想要點破內情,可又說不出口。
不論怎麼講,如今程三五的所作所爲,就算不是饕餮,在世人眼中也已經不可挽回,妖魔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就是徹頭徹尾的禍世大凶。
當初在長安皇城的短暫一會,如果程三五願意,他有無數種辦法能夠殺死自己,但他沒有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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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隱約猜到,程三五就是要逼迫所有人一同去對付自己。所謂重啓洪荒,應該是別有用心之舉,但是他的決心不可動搖,就連如今叛亂局勢恐怕也在他預料之中。
……
咻——砰——
一聲尖銳破空聲響徹,隨即爆出一團五顏六色的絢爛火花,照亮昏暗的山谷峪口,現出一支銜枚裹蹄的騎兵,同時驚醒了在附近高處哨樓上的燕軍兵士。
“夜襲!夜襲!!”
燕軍兵士看到下方敵人,高聲疾呼,同時警鐘大響,霎時引起一陣慌亂。
“媽的!哪來的火光?!”
“不要管,直接衝出去!攔路之人統統打殺!”
暗夜潛行的夏軍將領立刻轉變策略,准許舉火,大隊騎兵衝出峪口,趁着眼下天光未亮,驅使戰馬奮蹄疾馳。手持長槊的勇悍校尉一馬當先,揮出銀白利芒,將尚處慌亂的燕軍兵士絞成碎片。
數百騎兵頂盔摜甲,全是精銳之士,以雷霆動地之勢殺到,朝着修造即將完成荊山高臺衝去。
然而當夏軍騎兵逼近高臺之下一座營地時,轟然一聲,前鋒騎兵紛紛跌入用乾草掩蓋的陷坑,攻勢頓緩。
後方騎手見狀,不及救援,只能分列兩側,試圖繞開陷坑,繼續衝鋒。
但此時四面號角聲起,突然有無數箭矢從各個方向射出,剎那間好似飛蝗鋪天蓋地而來。
這些夏軍騎兵就是奉齊景陽之命,繞道山嶺奇襲荊山高臺,爲了長途跋涉,戰馬大多沒有披甲,在一輪箭雨齊射下,最外圍的騎兵紛紛中箭跌倒。
不過還是有兩三百名夏軍騎兵,仗着身上盔甲厚重,以及多名高手運起罡氣格擋箭枝,好似一座橫碾而來的小山,硬生生突入營地,準備強行鑿穿而過。
“殺——”
一聲狂吼從營地之中傳出,赫見一名披頭散髮、厚脣塌鼻的巨漢,他光着上半身,腰胯間圍着獸皮,掄着一根長逾八尺的巨大石刃,朝着夏軍騎兵逆勢撞來。
二者迎頭碰撞,當場轟然爆開一團沖天血花,那巨漢竟是將幾名夏軍騎兵直接劈碎。
不,不是劈碎,而是八尺石刃本身纏繞着狂亂罡氣,好似巨槌般,連人帶馬一同拍碎。
此時第二波箭雨再度射來,天上卻有罡風落下,吹散箭枝,掩護騎兵衝鋒。
咻——砰——
地上兩軍尚且不明所以,又有一聲尖銳鳴響劃破夜空,爆開一團璀璨火花,擊散了任風行周身折光蔽形的流風。
“怎會……”
任風行面上閃過驚異之色,他在得知燕軍在荊山修造行法高臺,意圖召喚邪神,便主動請纓參與這次奇襲。
因爲僅僅是靠尋常將士,哪怕個別精銳武功高超,能仗着罡氣衝擊敵陣,可那行法臺附近恐怕也有術法高人鎮守,所以就需要任風行助陣。
爲了奇襲成功,此次安排十分精密,一路上翻山越嶺沒有被燕軍察覺,哪怕有些斥候靠近,也被任風行小施手段引開,從而讓這支騎兵得以靠近荊山高臺。
按說今番奇襲足夠隱秘,還是挑在人昏睡最深的時辰動手,居然還是引起警覺,敵人甚至反過來安排了弓弩手埋伏,就連飛在天上的任風行,也照樣被發現。
任風行甚至不知道是誰率先發現自己,先後兩道破空火花,更是前所未見的手段。
“硫磺?”任風行從飄散煙氣中聞到一絲刺鼻氣味,但他眼下更加關心的,是地面上那位橫衝直撞的巨漢。
“屠維君,住手!”
任風行顧不得太多,直接飛身直落,雙手撥弄,玄風如鞭甩下,纏住那巨漢腰部,強行將他帶起,不使其阻礙騎兵進攻。
“殺——”
屠維君昂聲狂吼,即便雙足離地、腰腹受制,仍能憑空借力生勁,怒揮巨大石刃,狂暴罡氣傾瀉而出,伴隨純粹殺意,直逼而來。
任風行翻動廣袖,散出風刀抵消面前罡氣,暗暗震驚於屠維君失蹤逃離的這段日子,竟然有所精進。
拱辰衛十太歲中各有職責,並非所有人都要參與廝殺,更多時候是刺探消息、監視逆黨這類任務。但要說有誰專爲殺伐而生,或許就是這第六席屠維君了。
屠維君天賦異稟,十二歲時便長得八尺身高,天生神力,只是心智失常,並且易怒嗜殺。十六歲時因不受父親管教,乾脆動手自滅滿門,因此遭受官府通緝,成爲地方一害。
任風行看中此人天賦,因此設計將他納入拱辰衛,並且以各種手段制約他的同時,輔以藥物法術,不斷提升其武功修爲。
屠維君本人幾乎沒有習武之說,他動手廝殺是更是毫無章法,完全就是仗着天生神力胡亂衝殺,扔進千軍萬馬之中,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他甚至不會選擇逃跑,而是回頭繼續殺戮。正是因爲其毫無保留的強悍,所以任風行曾經帶上屠維君去對付聞夫子,可惜依舊敗下陣來。
後續屠維君逃離,任風行也無處尋覓,但沒想到居然會在此處重逢,他定然是被叛軍網羅至旗下。
而就在任風行應對思索的一瞬間,忽然又傳來一陣尖銳鳴響,火花離着數丈之遙直接炸開,發出一股眩目亂耳的聲光,讓任風行失神恍惚。
與此同時,一道金光從遠方林中飛來,現出一個碩大鉢盂,佛耀燦然,直接將任風行扣在內中,猛然落地,揚起大片塵土。
任風行墜地瞬間清醒過來,明白自己也落入埋伏,叛軍中的高手早就安排好對付自己這種先天高人的手段,前後無間、配合默契。
“僅憑這種手段便想困住我?癡妄!”
雖然身處鉢盂之中,四面禪唱如雷音,震動雙耳、衝擊靈臺,但任風行真氣勃然而運,玄功極催,自發罡風似有驚動天上仙人之威,直接將鉢盂連同真言結界撕開,破封而出。
然而剛一脫身,屠維君掄刀劈來,宛如刀山壓面,避無可避。
任風行反應也是極快,紫府元神透頂而出,化作九重玉樓,浩蕩仙風鼓盪方圓,任憑屠維君攻勢再盛,仍是被一擊而退。
“蠢輩!”
九重玉樓一閃即逝,任風行也是被打出了怒火,衡山一戰後他道心有損,玄功修爲有所退轉,就連對兇險殺機的感應,較之過去也弱了數分,否則不至於被這樣壓制。
正當任風行要將屠維君徹底拿下,忽然感覺到一股遠古氣息,不容忽視。
扭頭望去,就見一名頭戴鹿冠、骨甲覆面、身披翠羽長袍的怪人,孤零零站在一堆屍體旁,雙手合十,又像是佛門修者。
“你是……烏羅護?”
任風行有些意外,這副形容裝扮他聽阿芙描述過,如此另類,周身氣息渾厚古老又非常人可比。
可是烏羅護據說是山川靈祇,本體應在東北渤海國地界,他出現在此,莫非也是被幽州叛軍招攬?
那烏羅護沒有應聲,兩臂大張,翠羽衣袍之下,隱約可見高聳胸脯,分明是女子之身,與此前所知不符。
隨着一陣詭異低沉的咒音從覆面骨甲傳出,烏羅護周身翠羽化現無數烏鴉飛來。
“雕蟲小技!”任風行毫無懼色,剛要動作,腳下一緊,竟是被破土而出的藤蔓纏住雙足,無法飛騰。
而那些本該撲面襲來的羣鴉,陡然掉轉方向,朝着那些夏軍騎兵飛去。
“不好!”
夏軍騎兵眼看就要突破重重阻礙,逼近荊山高臺,羣鴉從天而降,落在騎兵身上,或是直接叼啄馬匹耳目,或是變成毒蟲鑽入盔甲縫隙。
不出十息,便讓數百騎兵一陣呼號扭動間,紛紛墜馬跌倒,然後就被瘋狂涌來的燕軍步卒四面包圍,專用於破甲的瓜錘鞭鐗一通招呼,血花與碎骨紛飛,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任風行見狀,心沉到底,他能夠篤定,今番奇襲已經完全落入對方預想,否則不會有如此精準巧妙的應對手段。
主攻騎兵已經盡數覆滅,自己眼看也要遭受圍攻,任風行當機立斷鼓盪狂風,引動飛沙走石作爲掩護,御風遁走。
箭樓之上,易容成燕軍中一名尋常弓手的孔一方鬆開弓弦,望着遠去的身影,冷笑道:“也罷,我這個人寬宏大量,你找我兩次麻煩,那我就還伱兩箭。”
從暴露夏軍騎兵奇襲,到後續兩箭針對任風行,都是出自孔一方手筆。他翻身跳下箭樓,走得悄無聲息,燕軍其他人毫無察覺。
來到荊山對面一座山頭,其實荊山所謂並不完全是山脈,而是黃土臺塬。
孔一方穿過一片剛被砍伐殆盡的林木,見到正在朝東方日出盤坐調息的孫靈音。
“唉,剛纔你要是出手就好了,我還想看看《紫極上真妙法》與《玄風遊八極》到底哪個更高一籌。”孔一方嘿嘿笑道:“仔細算起來,任風行可是你的師叔呢。”
孫靈音徐徐收功,冷着臉說:“你安排的事情我已經完成了,顛倒五行柱已經按照陣圖上的描述埋在相應之地。”
“好好好,未來宇外諸天門戶盡展,你便是頭一號功臣!”孔一方晃着大拇指笑道。
孫靈音沒有半點好臉色:“這件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孔一方坐在樹墩上,露出困惑表情,轉眼笑道:“哪有什麼好處?非要較真,那大概是很好玩。”
“好玩?”
“你不覺得太平世道很無聊嗎?”孔一方反問道:“我不過是給這世間多一點變化,等打開諸天門戶,什麼仙佛神聖、妖魔鬼怪、宇外羣雄,都來共襄盛舉,豈不是極爲精彩?”
“無趣。”孫靈音顯然對此沒有興致。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找程三五報仇嘛。”孔一方搓了搓臉,五官面容竟然好像黏土般變來變去,奇特又詭異,嗓音聲線也粗細不定:“可是現在是饕餮在管着那具身體,他還順便攪亂了佛門法度,讓修佛之人魔劫驟增,五臺山幾千名和尚甚至當場發瘋。”
孫靈音隱隱不忿,孔一方接着說:“但你也不必太擔心,未來或許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拂世鋒正在鑄造一柄神劍,看時節,估計也快出爐了。”孔一方望着荊山高臺,露出得意笑容:“待得神劍出爐,饕餮便能奪走第九道太一令,到時候萬事皆備,兩軍也該狠狠廝殺一場,拼個你死我活。”
“奪走太一令之後呢?”孫靈音追問道。
孔一方恢復原本尋常模樣:“那就是找地方準備施法了。”
“在哪裡?”
“你覺得對饕餮來說,什麼地方最能觸動本心?”孔一方問。
“太一龍池?”孫靈音立刻做出判斷。
“不錯。”孔一方提醒說:“太一龍池最後停駐在王屋山清虛洞天之下……也就是河陽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