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杞堂翻身下馬走到琅華身邊。
這幾步路看似尋常,卻走的這樣艱辛,腰間的長刀還滴着鮮血,甲冑彷彿已經貼在了身上,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取下來了,琅華忽然很想上前,親手解下甲冑,然後張開手臂抱抱他,就像是多年的習慣一樣。
彷彿隔了好多年,終於見到他,他的模樣還跟記憶裡的一樣,只是臉上有了血跡,眼睛有些發紅,個頭還差了一點點,眉眼中還有些稚嫩的神采,但是多了幾分的明媚和率真,不過還是十分熟稔的那個他。
不管過了多少年,多少時間,記憶泛黃發皺,但是他仍舊如此清晰明亮,就在她的世界裡。
他的淡定從容,他的意氣飛揚,彷彿一切就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腦子裡,當她想要將這一切留住仔細思量時,它們又去的無影無蹤。
琅華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剛纔想起了些什麼?那些東西出現在記憶中又一閃而逝,現在只覺得頭腦發空。或許是因爲之前的那個夢,如今看到裴杞堂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裴杞堂打量着琅華,頭髮隨隨便便在後面挽了個髫,這一路已經也吃了不少的苦,身上的衣裙看來寬寬大大,可見清瘦了不少。
裴杞堂先開口,“有沒有見到顧大老爺?”
琅華搖搖頭,“我沒有去銀州,就直接到這裡來了。”
裴杞堂眼睛一亮,琅華沒有去見顧世衡,而是來了洪州,明知不是爲了來見他,但是心中就是忍不住的歡喜。
“裴將軍。”野利戎急匆匆地跑來迎接裴杞堂,卻看到城門口一羣副將站在那裡看着裴將軍與顧大小姐說話。
野利戎道:“我們要不要去軍帳裡?”他有很多話想要跟裴將軍說。
爲了平昭皇后,野利戎特意學了齊語,不過方纔裴杞堂說的那番西夏話說的那般流利,讓他不敢獻醜,乾脆就用西夏語與裴杞堂交談。
裴杞堂點了點頭,看向琅華,“我們一起過去。”
野利戎不禁驚訝,他本來只是想私下裡與裴將軍說兩句話,誰知道裴將軍卻一點不避諱顧大小姐。
三個人走進軍帳,野利戎立即向裴杞堂行禮,“多虧裴將軍,否則我們不知要怎麼攻破這幾十萬大軍,”他說着頓了頓,“可是現在,李常顯一定會逃往都城……不知道裴將軍……”
野利戎想問的是裴杞堂還會不會幫忙吧!
平昭皇后雖然已經攻進都城,但是李常顯的餘部仍在,他們可以沿途收攬潰軍,集結起來力量仍舊不容小覷。
裴杞堂沉着眼睛不說話,野利戎額頭上的冷汗頓時淌下來。
琅華瞧了一眼裴杞堂,裴杞堂才十五六歲,這壓人一頭的本事已經練的爐火純青。不過這樣也好,以後在西夏提起裴杞堂,沒有人再敢輕易到大齊饒邊。
裴杞堂半晌才擡起頭,“李常顯要死,但是不能在現在死,平昭皇后剛剛召集了人馬,總要給身邊的人機會,立下從龍之功。”
野利戎半晌明白過來,“裴將軍的意思是……”
裴杞堂道:“再說,這是大夏自己的事,在大齊邊疆我們可以與李常顯放手一搏,我貿然追擊李常顯到大夏,平昭皇后要怎麼向身邊的人交代,難道就沒有人會懷疑,大齊要趁機坐收漁翁之利,佔大夏幾座城池嗎?”
野利戎怔愣在那裡,他沒想過裴將軍會這樣厲害,簡簡單單兩句話就說得這麼清楚。
野利戎立即又向裴杞堂行禮。
裴杞堂道:“我這裡沒關係,野利大人應該去安撫祖儒,想必他很想知道平昭皇后的近況。”
祖儒的軍隊還在洪州城外。
因爲洪州是大齊的領土,未經裴杞堂允許,他們的軍隊不能進城。
野利戎正要出門,裴杞堂板起臉道:“按照規矩,大夏將士,三十里外紮營。”
野利戎不敢怠慢急忙應聲退下。
蕭邑笑着將站在門口礙事的副將拽走,軍帳裡就剩下裴杞堂和琅華兩個人。
琅華擡起頭來,“什麼怕西夏人以爲大齊趁機坐收漁翁之利,你是不願意貿然追擊,李常顯的餘部人數不少,我們畢竟人數佔劣勢,不能孤注一擲去往西夏。”
畢竟對大齊來說鎮守邊關是最重要的,只要大齊人馬在這裡不亂,就等於是東平長公主的得力後援。
等到朝廷援軍到了,兄長從太原帶兵過來,那些追隨李常顯的人更要心驚膽寒。
裴杞堂笑道:“我說的也是實話,如果我去追擊李常顯,可能會有人坐山觀虎鬥,東平長公主也不容易培植自己的力量。”
琅華聽着裴杞堂說話,已經解開了他身上的甲冑。
“我自己來,”裴杞堂伸出手來指尖碰到了琅華的手背,“甲冑太沉。”
琅華將手縮了回去,轉身潤溼了手中的軟布,準備給裴杞堂清理傷口。
綁縛傷口的布條果然已經被血水浸透了,布條牢牢地粘在了皮膚上,琅華仔細地拆着布條。
裴杞堂不禁“嘶”地一聲,彷彿很疼的樣子。
琅華不禁擡起頭,“疼嗎?”
“疼。”裴杞堂那雙明亮的眼眸中充滿了哀傷,可憐巴巴地瞧着她。
方纔威風凜凜的裴將軍,到了她這裡就成了軟軟的病貓。
他的聲音清脆悅耳,“琅華,你能不能慢一點。”
琅華明知道他可能是裝腔作勢,手底下還是慢下來,潤溼了布條,一點點地往下剝。
望着琅華垂下的眼簾,裴杞堂嘴角爬上了笑意,“看到副將胳膊上的布條我就知道你來了洪州。”
琅華有些好奇,“不過就是止血的布條,會有什麼不同?”
裴杞堂道:“你還記得第一次給我包紮傷口時的情形嗎?隨便將傷口裹起來,雜亂無章,我當時以爲……可能會死在顧家莊子上。”
她怎麼不記得有那麼的糟糕。
裴杞堂道:“你跟胡先生學了醫術,包的就愈發整齊了,再後來你在衛所裡醫治了不少傷兵,手法嫺熟起來,就有了自己的方法,你習慣的會將布條折起來一角,然後繫個反結,這些我都清清楚楚,見到副將自然就明白那是出自你的手筆。”
這是她自己都不曾注意過的,沒想到裴杞堂會記得清清楚楚。
琅華忽然覺得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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