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逍遙略爲一愣,細一思索,心覺折逋支所言不無道理,又見穆道承還未來到,猜他是去東門相助劉繼業。聽得外面馬蹄聲四起,但想若無折逋支相送出城,此下千軍萬馬,即使能闖出涼州城,恐也難護受傷的折德守等人安全。
想到此處,洛逍遙言道:“好,我回京之後將此事原委稟明皇上……”
言語一頓,突是盯着折逋支低聲道:“皇上自然會有手段……使李彝殷他不敢再懷吞併涼州之地的心思。”
折逋支何等人物,自然也會明白郭榮顧全大局之下,對於李彝殷所圖,即使知道也只能行暗中敲打手段,略有遲疑片刻,言道:“我殺了留後申萬霖,此下又傷了折德守,你如何保證中原皇帝他不會見怒於我……日後不會使人攻打涼州?”
“涼州之地本是中原疆土,你若無不軌之心……何來攻打之說?”洛逍遙緩聲言道:“但如你所言,你使涼州諸豪齊心協力,鎮守涼州之地,是爲皇上之福,皇上他英明神武,豈會不知……?”
折逋支沉吟片刻,環視衆人一眼,目光望向耳房言道:“好,我可以送你們出城,但要李敏雪出來,我詢她一事……”
洛逍遙但感驚訝,遲疑之中,卻見李敏雪行出耳房,冷冷地看着折逋支,也未言語。
折逋支神情複雜望着李敏雪片刻,沉聲道:“在你用術兒性命威脅於我,我與你已爲恩斷義絕,我問你一事,那時我若不應……與你令牌,你可是會傷了術兒性命?”
衆人大爲震驚之中,李敏雪珠淚頓然流出,默言片刻,悽聲道:“我用、用術兒威脅於你,只望能與折大哥同生共死……術兒他是我親生骨肉,我焉會有害他之心?”
洛逍遙頓然明白黑衣壯漢所抱襁褓中的孩子是誰,但猜應是折逋支、李敏雪口中的術兒。
洛逍遙所料不差,那襁褓中的孩子正是折逋支與李敏雪所生的兒子折逋術。
原來李敏雪知道折逋支有殺折德守之心後,便生了與折德守同死的心思,叫奶孃將三個月大的兒子折逋術送到房間,卻是趁機用他的性命威脅折逋支交與令牌。
折逋支未料她有此心思自未有防範,被逼之下只得交出令牌。李敏雪拿了令牌馬上就帶上折逋術,乘着馬車去往李家宅院,到了宅院之後,方是吩咐黑衣壯漢備上酒菜。
黑衣壯漢但見李敏雪手中有折逋支的令牌,雖心有所疑,不明就裡也只得照李敏雪吩咐去辦,待酒菜置好,李敏雪便是讓黑衣壯漢帶折逋術回刺史府。
林婉真等人潛上屋頂之時,黑衣壯漢已是離開,自也未曾看到。李敏雪一番掙扎之後,纔在酒中下了毒藥,故而林婉真等人半盞茶功夫後,方見她提着食盒行進西跨院。
折逋支被李敏雪用親生兒子性命相逼,自然是又驚又怒,但想李敏雪已爲失心瘋之人,恐將她逼急傷了折逋術,卻是不敢使人阻攔。此下但知日後無有可能與李敏雪見面,心有不甘之下,便是出言相問。
“好、好……”折逋支聽得李敏雪回答,便是連道數聲‘好’,頓了一下,目光如劍盯着李敏雪,沉聲又道:“那你可曾生有……用術兒性命逼我放折德守之心?”
李敏雪沉言良久,突是轉身進入耳房,衆人心中一嘆之時,但聽耳房之內傳出李敏雪聲音,“有,但我不敢賭……”
折逋支聞言略是一怔,突是哈哈大笑,“你是恐我會不顧術兒性命……不願放了折德守?好,好……”
言語一頓,神情但見落寞,片刻之後,嘆了一聲,望向洛逍遙,“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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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洛寒水受傷移居莫忘島後,方元就讓箭衛在距仙女湖十里遠的馬山小鎮,開了一家客棧,以便衆人出入莫忘島時坐騎等物品存放。
七月廿日,從涼州回來的洛逍遙、蕭慕雲、穆道承與林婉真四人來到了客棧,將坐騎交與店中夥計後,就疾步向仙女湖而去。
來到了湖西渡口,衆人乘上由箭衛擺渡的舟船來到了莫忘島,剛一上島岸,洛逍遙便迫不及待地向島中奔去,將到西院之時,卻是聽到洛明珠言喊“爹爹”的聲音。
洛逍遙一愣之中,又聽洛明珠道:“爹爹……您是爹爹……”
片刻之後,只聽一道沙啞的聲音道:“……啊……”
洛逍遙心絃一顫,疾步行到西院竹牆前,舉目望去,但見一襲白衣形神枯槁的洛寒水,坐在一張竹椅上,洛明珠蹲在他的膝前,身後則站着嚴氏與方元。
洛逍遙緩緩走進院內行到洛明珠身邊,雙腿一軟,頓然跪在洛寒水膝前,望着一臉茫然的父親,洛逍遙心頭大悲,熱淚愴然而落,便是伏在洛寒水腿上失聲痛哭。
他半年前在明月山莊之時,已是從楚南風傳信中得知洛寒水醒來,亦知洛寒水因心神感知、靈慧識魄全失,對喜怒哀樂一無所感,那時心中已是傷感不已。
此下眼見洛寒水茫然中不知所措的神情,想着他往昔丰神俊朗的風采,卻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悲傷放聲痛哭。
隨後而來的蕭慕雲與林婉真二人,站在竹牆外,一時間也是熱淚奪眶悄然而落,穆道承暗自一嘆,舉步迎向從東院行來的楚南風夫婦,“洛先生可是有一絲識覺?”
楚南風搖了搖頭,“無有任何記力……”
“那諸魄生機……?”
“難有起生之望……”楚南風頓了一下,沉吟道:“當世中唯有通貫“五太心經”功法之人,才能使寒水兄得以延年……”
“哦?!”穆道承驚訝之下搖頭道:“可聽說那‘太極心經’失傳幾百年……”
“但有一線希望,我亦是要不惜一切去尋通貫五門功法之人。”楚南風神情堅定地言道。望着院中痛哭的洛逍遙,嘆了一聲,舉步行進院內,拍了拍洛逍遙後肩,“爲師要與你父親行氣療傷了……”
洛逍遙頓然驚覺,站起身子,睜着紅腫的雙眼,行禮道:“弟子見過師父。”
楚南風點了點頭也未作言,俯身抱起洛寒水,轉身行進木屋。洛逍遙心頭一嘆,轉而與馬希蘭、嚴氏、方元見禮後,向東院前去。
待楚南風替洛寒水療傷出來後,穆道承便將南下時遇上劉繼業,從而去往涼州營救折德守之事講與楚南風夫婦聽。
“李彝殷圖謀不軌,唉……卻是使李家小姐陷於苦難之中。”馬希蘭嘆道。
“這折逋支嫉恨難當,倒也非無情之人,當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穆道承頓了一下,望向楚南風又道:“行到陝州之時,我讓折家幾個供奉將折德守、李敏雪護送去了開封,並吩咐他們尋江先生……讓他們將事由告知與江先生。”
“當是如此,秋白師弟自會將事情轉告與皇帝,皇帝雄才大略之人……應是知道如何處斷。”楚南風點了點頭,略一遲疑,望向洛逍遙,“你趙師叔呢?”
“師叔言是要回太白看望家人,行到鹽州之時就作別而去……說是看望師嬸等家人後,就會來莫忘島。”
楚南風當日讓趙印山前去明月山莊,自也把擔心智苦尋去太白書院的原因告訴了趙印山,趙印山深知厲害所在,便也依命行事。
他本欲同洛逍遙等人南下莫忘島,恰是前去涼州營救折德守,回來的路道與太白山距離不遠,便是生了回去探望家人的心思。
穆道承接言道:“趙先生回書院之時,曾讓老哥代話……說是過往中秋便會來島,叫大兄弟放心。”
楚南風自也聽出穆道承話中‘放心’兩字的意思,心中一嘆,點了點頭,“趙師弟上有老,下有小,讓他呆在山莊陪逍遙修習一年,倒是苦了他。恰好武師父、華師父也言過中秋之後來島,想是會與趙師弟同來……”
洛逍遙望向楚南風,略有猶豫一下,言道:“師父可是探出那智苦的行蹤?”
“不曾。”楚南風搖頭道:“這一年來,那些裝扮成樵夫獵戶的箭衛,踏遍整個青龍山,也無有探出絲毫可疑之處,爲師與明無高僧也暗中前去查探了兩道,也是無有收穫……”
“那他們會隱在哪裡呢……”洛逍遙一時驚疑。
“此事只能慢慢尋查了,”楚南風頓了一下,言道:“我打算一兩天去往蜀地……”
未待楚南風講完,洛逍遙喜道:“可是尋到了柳賊?”
楚南風搖頭道:“這柳宮文卻是不知躲到何處……爲師此去蜀地非是尋他,而是去青城山拜訪修真之人。”
“青城山?修真之人?”洛逍遙一時疑惑。
“不錯。前三個月我與你師孃,前往興王府拜祭大郡主,言及你父親傷勢之時,你賀師叔祖言稱……青城山或有道家修真之人可救治你父親。”
“啊!?”洛逍遙頓然大喜,“是、是哪位道長?
“是貫通了‘五太心經’五門功法之人。”楚南風言道。
“啊?!”洛逍遙心頭一震,“可弟子當日聽譚仙長有言那‘太極心經’已失傳數百年了……”
楚南風微微搖了搖頭,“以你賀師叔猜測,青城山之中或會有道長真人會修有此功法……”
穆道承略一遲疑,言道:“賀先生何以會做此猜測?”
“貫通道家‘五太心經’功法第一人是爲南嶽夫人。而她門徒衆多,且有不少男弟子,那些弟子自有天資聰穎之人,學有所成,便開宗立派自成一家……”
“但有門派之分,便生門戶之見,有了門戶之見後,諸多師岀同門的師兄弟之間,自是不願相互砥礪參修。而參悟‘五太心經’非是容易,猶是‘太極心經’功法。”
“各門派掌門、住持,皆是把自己所悟通的功法留傳,而對於自己無法參悟的功法,想是自認聰明的原因吧……認爲自己都參悟不了,門下弟子也定是無法領悟,也就不願將自己無法參悟的功法留傳下來。”
“因此使各自門派本有的五門功法逐漸減少,甚至使一個門派因此沒落而消。而‘太極心經’本是難參,自是先被諸多門派置之高閣……或爲蟲蟻所毀,或因門派變遷不知所去。”
“衡山‘清心庵’的祖師便是南嶽夫人的弟子,庵中本也是傳有‘五太心經’諸門功法,就是因爲有的主持……未將自己無法參悟的功法拿與後代弟子研習,以致於如今只留傳下來‘太素心經’這門功法……”
“青城山是道家聖地,是諸多道家弟子修真悟道之所,當年南嶽夫人親傳的弟子必定會有人前往。而這些隱修悟真的道人多也立書傳世,注重淵源留傳,當不會因私見將大成功法埋沒,故而大有可能……會有道觀存有‘太極心經’功法秘藉。”
楚南風言語一頓,望向洛逍遙,“爲師以爲你賀師叔祖的推斷大有道理,但凡有一線希望,自都不能放棄。”
洛逍遙猛的點了點頭,“弟子明白,弟子願隨師父一同前往……”
楚南風笑了一笑,“你的心境所憂所望,爲師皆能理解,但你目前重要的是修習武學,以期更上一層樓……”
“啊?!弟子方參得圓滿之勢,更上一層樓,恐是三五年時間都難以達到……”
“不錯。要使胎丹神識開靈識慧,參得元嬰之妙,卻非只是體內氣機圓滿便可做到,如女子十月懷胎一般……本命胎丹但須在天關中溫養一定時日,且肉身神魂喚醒胎丹神識也須契合的機緣。”
“爲師叫你修習武學的用意,是爲讓你鞏固大成圓滿根基。”楚南風望了一眼臉顯疑惑的洛逍遙,又道:“你此下氣機貫通了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看是圓滿之勢,實則不然……只因與你的神體雙修體質有關。”
穆道承接言道:“不錯,逍遙你的體質異於常人,身上有諸多隱脈,這些隱脈是否貫通,師公我也不能窺真。從你由小成入大成圓滿,只用了一年時光來看……師公但想你此下的圓滿之勢,只止於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
“穆前輩所言不錯。”楚南風點了點頭,望着洛逍遙笑道:“故而爲師與你備份好禮……”
洛逍遙一時疑惑之中,又聽楚南風道:“明無高僧此來莫忘島……恰有所悟,已是閉關近三個月了,但想明日便可出關,爲師讓他與你砥礪一番……”
方纔聽得楚南風曾與明無一同去青龍山,查探智苦行蹤,洛逍遙本欲打聽明無身在何處,但見島上不見明無身影,只道他是回了清涼寺,此下聽楚南風口氣,卻像是明無就在島上,一時大爲驚訝。
“方主事行事周全,在這一年時光中,卻是在島上佈置了許多機關,”楚南風輕笑一聲,“他在島西處造了兩個地下暗室……明無高僧恰是入‘天眼通’功法大成的契機到了,便在暗室中閉關參悟。”
“青城山雖爲不遠,但想尋訪真人不易,爲師一時半刻未敢確定何時歸來,你在照顧你父親的同時,可每日安排一段時間,與明無高僧去湖中尋個荒島砥礪武學……凡事待爲師回來再說。”
若與明無砥礪武學,必定會弄出不小聲響,不說島上花草樹木毀於一旦,卻是會驚擾了洛寒水。此下洛逍遙但知楚南風去尋人救治洛寒水,已是欣喜萬分,雖聽得楚南風安排是不許自己同去青城山,心中也無不願,忙是躬身作禮應命。
楚南風夫婦離島去往青城山之後,洛逍遙便是與明無二人,在每日卯時三刻駛舟離開莫忘島,於仙女湖上一處荒島中對練武學功法。
……
五個月後,與明無從荒島中回到莫忘上的洛逍遙,但見楚南風正與穆道承在院中石桌邊上言談,心頭大喜,疾步上前見禮,“徒兒見過師父,師父可是尋到會‘太極心經’功法的真人?”
楚南風也未作答,與明無見禮過後,示意洛逍遙與明無入座,方纔言道:“四個月時間,爲師拜訪了青城山大大小小二十餘處宮觀,卻是無法如願……”
但聽此言,洛逍遙心頭希望頓然一空,神色顯見恍惚。
楚南風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又道:“不過有緣遇得譚道長,也非空手而歸……”
“啊?!譚道長……”洛逍遙回神一喜。
“不錯,爲師將你父親的傷情與他相告,又求問了‘太極心經’功法通曉之人……得知這青城山之中確是無人會通曉‘太極心經’功法。”
“但譚道人帶我拜訪了一位丹道真人,求得了僅有的三粒‘魄元丹’,這丹聽聞有修復七魄根基的功效……若每月三絃各服一粒,加以真元催化,三年之後有望使你父親受損經脈修復,對於已經泯滅的慧魄、識神卻是無望修復。”
但想能保住洛寒水的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洛逍遙聞言臉上喜色未變。
“但此丹煉之不易,那丹道真人言稱他每個月才能煉成一粒,而這僅有的三粒是他留存閉關時待用,只因與譚道長有緣,纔將它傾囊賜與……”
楚南風頓了一下,望着欲言又止的洛逍遙,又道:“爲師但想起婉真她言及過……青青得存苗家的藥經,像是亦也煉丹術,便是斗膽向那真人,求得了煉製丹藥所需的藥材及方法。”
“那弟子馬上將秘方送至開封,交與青青手中……”
“爲師從青城山歸來之時,已是先去了開封,卻是得知青青此下是在攻打南唐壽州的兵馬軍營中。於是爲師又趕去壽州……”楚南風言語一頓,苦笑道:“想是爲師連夜趕路的原因,卻是與回京的青青錯過了相遇的機會……”
洛逍遙頓是一愣,“青青她從軍中回開封了?”
“不錯,爲師趕去軍中之後,方是得知青青她回開封去了,本是與你師孃打算再掉頭去往開封,卻是遇到了付長老……”
“從付長老口中得知你江師叔去荊南行事,而事了之後會來莫忘島尋爲師,但恐他有要事……只得與你師孃回島。”
“江師叔去了荊南?”
“大周兵馬未精於水戰,受制於南唐水軍,故而君貴讓你江師叔去往荊南,尋求荊南王高保融出兵相助。”
望着洛逍遙臉顯焦急之狀,楚南風言道:“聽聞你江師叔已去了荊南五日,但想一兩日必會來島……你莫要心浮氣燥了。”
洛逍遙心神一斂,“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