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撂出的話實在是太狠了。嚇得李旦三魂失了七魄,居然慌忙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跑下金鑾殿,驚世駭俗的來到了朝堂之中,當堂拜倒在地:“母后在上,請聽皇兒一言:先帝臨終之時,一再囑託母后輔政安邦。先帝遺旨,不可違備。徐敬業之流禍害江山荼毒百姓,與母后何干?賊人打出的旗號是匡扶皇兄廬陵王,反武復唐——然,大唐未失,談何匡復?徐敬業之流不過是混淆視聽、蠱惑人心!”
“況,皇兄永壽郡王掛帥出征,成功平滅了徐敬業叛黨,已經在天下人面前擊穿其騙世謊言。肖小作亂實是難免,母后何故因此而蒙生退意,豈不是因噎廢食恰好中了歹人奸計?皇兒年幼無知朝堂百廢待舉,何時何地都離不得母后周全。願母后以天下江山爲念、以社稷萬民爲重,不可枉生退卻之念!皇兒肯請太后三思,萬望收回成命!”
文武百官都快要被嚇傻了。皇帝在金鑾殿前下跪,絕對是古往今來聞所未聞的奇事一棕。與此同時,大家也都知道,這事要越鬧越大了,今天這朝堂之上,註定了要一聲接一聲的驚雷劈個不停!
皇帝都跪拜下來了,文武百官哪裡還敢站着不動。連劉冕和明以及站在班列之外戍防的十二千牛備身也都面向金鑾殿拜倒下來,一起高呼:“請太后收回成命!”
含元殿外的宦官宮女、龍尾道上戍衛的千百羽林軍和千牛衛衛士全都一同拜倒,齊呼請太后收回成命!
誰也看不清珠簾後的武則天,此時作何表情。連離她最近的上官婉兒,也驚慌的拜倒在地頭也不敢擡起。
她就這樣端坐如鐘紋絲不動,聽着金鑾殿外此起彼伏的呼喊聲,輕輕的、微微的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抹稍閃即逝地微笑。
“爾等……”武則天開腔了,聲音中滿是不情願。“當真要陷我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麼?”
跪在下首的武承嗣扯着嗓門兒就開始吼了:“太后,微臣死罪斗膽上諫:太后如若棄政纔是真正的不孝不仁不義!”
武則天慍怒的一拍身邊座椅:“大膽武承嗣,你何出此言?”
武承嗣也似乎是嚯出去了,以頭磕地連聲大呼:“微臣肯請太后先賜微臣死罪——然微臣的話,仍然要說:太后受託孤之重卻不思報效意欲退政,便是不忠;李唐先祖創業艱難。此當國家危難之時太后要撒手不管,便是無視祖宗基業,是爲大不孝;太后日理萬機明察秋毫明斷乾坤,是萬民之所望。如今退政養閒而棄萬民求一己之安,是爲不仁;太后爲念一己之私名顧全小義而棄天下大義、棄民生國邦於不顧,即是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太后如何辦得?微臣身爲社稷之臣眼見太后犯下如此大錯,雖受千刀萬剮而死也要拼死諫上——願太后明察!”
劉冕跪在一旁心裡直打鼓:這個武承嗣。可以啊!這一番說辭正氣凜然大氣磅礴,還真的有幾分氣勢。聽上官婉兒所言,此人野心雖大但資質魯鈍才疏學淺,哪裡能在一時間組織起如此強有力地說辭?想必是早有腹稿精打細算多時了吧?
李旦顯然對太后還政之事毫無心理準備,此時聽到武承嗣這一番言語,也只顧得如同小雞啄米一般連連磕頭:“武承嗣所言極是!母后一定要三思、三思而後行啊!”
“萬望太后三思!”羣臣又跟着吼了起來。劉冕也扯着嗓子跟着吆喝了幾聲,末了撇一撇嘴凡中暗道:真是一場無聊透頂的政治秀!傻瓜都知道武則天不可能真心歸政。武則天自導自演這一場大秀。無非是爲了堵住裴炎們與徐敬業們的嘴。在天下人面前做出一副迫不得已才執掌朝政的架式來。
雖然這種把戲很掘劣,但眼下看來卻是必不可少。武則天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繼續把政、並且不斷強化自己地位的藉口。這樣一場政治秀,實在是進行得太及時了。
劉冕知道,今日之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結束。連皇帝李旦這樣的底牌都甩出來,哪裡只是爲了上一個尊號、假意還政?
好戲必然還在後頭!
武則天一點也不着急。任由羣臣在下面扯着嗓子大吼。不時又有另外幾名大臣跳出來喊幾聲大義凜然的話,強力反對太后棄政。
這一場看起來有點腦殘、有點透逗、有點弱智的政治秀,由主宰天下地一羣人足足演了近半個時辰。個個跪疼了膝蓋喊幹了嗓門,當真是羣情激昂民意如潮。武則天方纔不急不忙的從珠簾後走了出來。
場面這才安靜下來。
“諸位,都請起吧!”武則天慨然長嘆一聲,頗不情願的道。“天意如此,民意如此,予……只好舍一己之榮辱休慼,忝居這金鑾寶殿之中,繼續爲大唐國事、爲天下黎民蒼生嘔心瀝血了。”
“太后英明!”李旦和羣臣哪裡肯站起來,個個又扯起嗓子海呼山嘯一般的大喊起來。
武則天走下了金鑾殿,親自扶起李旦,又對下首衆臣道:“聽予旨意——衆卿平身!”
“謝太后!”衆人這才站了起來。
劉冕輕輕的咧了咧牙,心裡多少有點鬱悶:煩,老是跪來跪去。他這時也纔看清了李旦的模樣。身裁不高略顯瘦弱。年紀大約是二十出頭。也不知是皮膚好還是嚇得怕了,一臉慘白的像刷過漆一樣。比起他哥哥李賢來,明顯少了許多地氣質與閒定,一眼看去就是個膽懦怕事的主兒。
李旦回了龍座,武則天也踱回了珠簾之後。文武百官也各自站了起來排成了整齊的班列。早朝繼續。今天果然還沒完。
李旦清了清嗓子:“今日的第一件大事。看來沒有異議了。朕率領文武百官,給太后獻尊號聖母神皇。儀式在明日的望期大典上舉行。此外。剛剛太后說了改元與大赦天下一事,朕以爲也當速行。朕命鳳閣即刻擬旨,經由鸞臺堪定之後馬上頒告天下。大唐即日改元垂拱,大赦天下。”
“臣等遵旨!”相關臣工上前領諾。
李旦顯然是在武則天那裡聽了許多的旨令來辦事,此時如同唸經一般的說道:“此外,揚州平叛已經結束了,平亂有功之臣當予以重賞。”
李旦說完這句,金鑾殿上的氣氛斗然變得緊張起來。因爲大家同時想到了一個人:征討揚州的主帥——皇子李賢!
李旦的也似乎略有點緊張,強力地鎮定着自己沒讓聲音走調,但也有了一些略微的顫抖:“朕的皇兄、永壽郡王李賢,忠心王事恪守臣格,擔任平叛大軍主帥一舉消滅了徐敬業逆黨,當屬首功。雖然永壽王之前犯有過失,然功過相比,朕認爲仍要對其進行獎勵,方能令天下萬民信服。”說到這裡,李旦有意的停頓了一下再道:“衆卿以爲如何?”
一時間,沒人敢說話。
劉冕清楚的看到,武承嗣的眼睛就在一個勁兒的滴溜溜亂轉,彷彿也拿不定主意。
就在此時,一人閃身出來朗聲道:“陛下,微臣以爲,永壽王功高社稷忠心可嘉,理當受賞。當初徐敬業叛亂之時,曾假駱賓王之手製僞檄蠱惑天下,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後來若非永壽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作檄文戳穿徐敬業之流的謊言並抨擊之,恐怕大唐的天下不會像現在這般安寧。永壽王之功,一在軍事平叛,二在忠心可嘉,三在維護了國體穩定與皇家尊嚴。有此三功,完全可抵以往過錯並受額外封賞!”
劉冕凝神看了這人幾眼,方臉闊脣穿一身紫袍,看來應該是三品以上大員,可惜有些面生不認識。
“李昭德此言正合朕意!”李旦生怕再跳出什麼人來說出什麼不同意見,馬上一拍龍桌作歡喜狀,“傳,永壽郡王——李賢!”
劉冕宛如醍醐灌頂一般醒過神來,和明一起大聲道——“傳,永壽郡王,李賢!”十二千牛衛備身和站在外面地衛士們,將話一層層大喊着傳了下去。現在可沒有擴音設備,高高在上的朝堂之上都是如此傳令喊話。
劉冕雖然目不斜視,但眼角的餘光瞟到了武承嗣,發現他正盯着自己在看。眼光似乎多有不善。
這個時候劉冕也沒功夫顧忌什麼武承嗣了。他的心臟砰砰的跳了起來:今天地重頭戲,終於開始了!
甚至可以說,這幾年來最重大、最引人注目地一場政治大秀,即將在衆目睽睽的金鑾殿之上、在主宰天下大局地一羣人眼皮底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