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別墅內,孟淑癱在沙發上,臉色慘白,聞棲端着一碗小米粥在身旁勸着她用餐。
“夫人,多少吃點吧!不吃往後的事情可怎麼辦?”聞棲說這話時,內心也很複雜,說往後?哪有什麼往後啊?
傅奚亭將傅家老宅裡的人都驅趕出去了,宅子都封起來了,下一步也不知是推了宅子還是讓它永久封存,上一次瑞如此大動干戈還是去了幾條人命在平穩下來。
而這一次——聞棲不敢想會如何。
若是沒有屋外的那些人,她們尚且還能聯繫江意,曲線救國,可現如今這種情況,傅奚亭不要了他們的命就很好了,還曲線救國?
“往後?你覺得我們還有往後嗎?”傅奚亭這輩子最在乎的東西險些都在孟淑手中被毀,她哪裡還相信什麼往後啊?
往後傅奚亭不弄死她就算了不起的了。
“那您也不能不吃不喝啊,”聞棲苦口婆心規勸。
孟淑輕輕嘆了口氣,不至於不吃不喝,可她現如今被傅奚亭關在這裡還有什麼念頭呢?
“宴庭還是仁慈的,當初騙您說那孩子死了,可您不是也看見了嗎?那孩子還在,他多多少少會念幾分舊情,”聞棲這話說出來,大概自己都不相信,傅奚亭確實是念舊情,可這段時間,他不是沒給過孟淑機會,要娶江意進門時,他放手將一切都交給孟淑去操持,可最終孟淑弄的怎樣大家都有目共睹。
傅奚亭的仁慈是有限度的。
而孟淑並未抓緊這其中的機會。
提起那孩子,孟淑淚水開始肆意橫流。
揮手讓聞棲出去,她想靜靜。
東庭集團大樓坐立在首都商業區最中心,曾有人笑顏,找東庭集團?擡眼看看最高的那棟樓,順着找過去就好了。
而今,鄒茵就秉持着這個理念找到了東庭集團。
她將進去,一樓大廳有人或站或立或行走,不是拿着手機打電話就是在拿着文件隨意翻閱着。
眼前來來往往的景象像極了美劇裡特有的精英場面。
鄒茵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壓抑,且這種壓抑,比她在手術檯上更勝。
生命握在自己手中她尚且都沒有恐懼的感覺,可此時,這種感覺遍佈全身。
“您好,找誰?”
保安攔住鄒茵的去路。
後者迴應:“我找傅董。”
保安似是見怪不怪:“有預約嗎?”
鄒茵點頭:“提前跟傅董聯繫過。”
大抵是見鄒茵氣質不錯,又客氣又禮貌,保安指了指前臺:“您去那邊,會有人過來送您上去。”
前臺工作人員電話不斷,鄒茵等了會兒纔等到空隙。
報出名字,對方在電腦上看了眼,點了點頭,將鄒茵送上電梯,並在對講機裡喊了聲頂層的秘書辦。
電梯停在頂層,門剛打開,就有人迎了上來,微微頷首喚了聲鄒醫生,迎着她去了傅奚亭辦公室。
“傅董交代過,您若是來了直接進辦公室,可能還要您等一會兒,傅董十點才散會。”
“好。”
這是鄒茵第一次踏進傅奚亭的辦公室,剛一進去,就被眼前這間開闊的辦公室所吸引,大片的落地窗能俯瞰整個商業區的景象,黑白灰的色調擯棄了爛大街的新中式風格。
辦公室裡,綠植生機盎然,後面的書架中間擺放着書和獎盃,以及一副不大不小的婚紗照。
那副婚紗照,鄒茵盯了良久,直至她將婚紗照中女孩子的臉面在腦海中默默的換成了江芙的。
她想,江芙如果還活着就好了。
可這對伊恬,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三點整,傅奚亭看準了時間從會議室離開,秘書在門外等候着,見傅奚亭出來,急忙迎了上去:“鄒教授已經來了,按您的要求在您辦公室。”
傅奚亭擡起指尖擺了擺是示意她去忙。
男人行至辦公室門口,尚未進去,就看見鄒茵擱着辦公桌看着他與江意的結婚照。
這張結婚照,江意挽着他的手臂而立,白紗蓋過他的皮鞋,蓬鬆的裙子穿在身上像極了公主。
這張照片,子之所以會被他放在辦公室,只因江意笑的最美。
拍婚紗照那日,和攝影師交流時,不知聊了什麼愉快的話題,攝影師抓拍的一張。
鄒茵轉身時,恰好看見站在門口的傅奚亭,神色略微有些異樣,但也極快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久等了。”
男人語氣溫沉,行至沙發那旁。
鄒茵淺笑迴應:“我也剛來,是我打擾傅先生了。”
傅先生這個稱呼本就是鄒茵一直以來對傅奚亭的稱呼。
她還記得第一次與傅奚亭見面時,是在院長辦公室,院長同她介紹傅奚亭時,這人着一身西裝站在院長身旁,渾身姿態高雅的像一朵不受世俗玷污的雪蓮。
後來,接觸之中她才知道,即便是雪蓮,那也是一朵被鮮血染紅的雪蓮。
傅奚亭本不是個願意爲了誰而浪費時間的人,可如果那人是自己的妻子,就林當別論。
傅奚亭引着鄒茵行至一旁窗邊的茶桌上,男人隨手將身上的西裝脫下來搭在椅背上,準備燒水泡茶。
“不用麻煩,我隨意就好。”
傅奚亭始終情緒淡淡:“不麻煩。”
主要是他有預感且做好了準備今日要與鄒茵促膝長談,喝別的未免單調了點。
水壺的呼嚕聲在靜謐的辦公室裡響起,鄒茵沉默了一番,才道:“江醫生最近在實驗室閉關做實驗,所以今日是我一人前來。”
傅奚亭點了點頭:“大家大國排在第一位。”
大家大國排在第一位,這話,江芙也說過,只是——她仍舊是有院埋怨的,只是這埋怨藏的深罷了。
今日,傅奚亭口中冒出這句話,鄒茵內心深處泛起了苦澀。
“芙芙也這麼想嗎?”
芙芙?
哦、他妻子。
稱呼的轉變傅奚亭已時間沒反應過來。
結婚之前,傅奚亭覺得自己是個孤家寡人,親爹去世,親媽不像個媽。
結場婚,還帶買一送二。
愣是讓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傅奚亭拿起竹鑷子將茶葉放進茶壺裡:“她從未跟我提及您的不是。”
傅奚亭這話說的機器中肯,從未提及過她們的不是,但也從未說過他們好。
若非那日伊恬跟江意林間散步時的閒聊,他根本就無從知曉原來她愛人的童年是這樣,這樣的孤獨。
比起江意,傅奚亭覺得自己的童年時光尚且還算好的,傅閆在世時,對他寵愛有加,傅閆死後,孟淑不甘現狀頻頻作死,才讓他知道了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不配爲人父母。
“是啊,她很懂事,從來就不會說我們的不是,再痛再怕,也只會跟我們說沒事。”
鄒茵回憶起江意的童年生活,內心五味雜陳,懂事兩個字近乎貫穿了江意的整個童年,可真的懂事嗎?
她願意懂事嗎?
不。
傅奚亭蓋蓋子的手因爲鄒茵這句話而僵住,懂事?
並非。
無論是他見到的江芙還是江意都跟懂事二字不沾邊。
一個懂事的女人怎麼會走上國際談判官這條路?
一個懂事的女人應該是遵循着世間大多數人的人生規律行事,讀書,找一個差不多的男人結婚,然後生一個不算差的孩子。
傅奚亭伸手解開袖釦,將襯衫的袖子緩緩推高,露出精壯的小臂,且將手腕翻轉過來呈現在鄒茵跟前、
入眼的,是一排牙印,鮮紅鮮紅的,告訴大家它的新鮮。
“芙芙咬的,”傅奚亭說。
他說這話,倒也沒什麼告狀的意思,更多的是在沉靜的訴說某件事情:“一個懂事的人不該在三十歲還不想結婚,一個懂事的人不該明知談判這條路有多危險還走上這條路。”
水汽蒸騰,傅奚亭靠在椅背上望着鄒茵,脣邊擒着淺笑似是在回憶什麼。
“09年末,她因要完成學業住在首都大學單人宿舍,那日,我應酬晚歸,白日出門時答應她要去買鄰春樓的蝴蝶酥,但應酬她太晚,歸家時人家下班了,未曾買到,那日、我被她關在門外罵了十來分鐘。”
“10年初,她夜半起來榨了杯果汁,洗澡間隙被我偷喝了,她拿着毛巾出來坐在牀上不讓我上牀睡覺,讓我賠她的果汁。”
“昨日,我夜半翻身吵到她,她一腳將我踹下了牀.。”
他淡淡的講着與江意的事情。
而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在告訴鄒茵,江芙不僅不懂事,還會無理取鬧。
誰家賢良淑德的妻子會因爲丈夫應酬回來沒給自己帶蝴蝶酥而罵他呢?
誰家溫柔體貼的妻子會因爲丈夫喝了果汁而不讓人上牀呢?
誰家通情達理的妻子會因爲丈夫翻身吵到她了而將人踹下牀呢?
傅奚亭越說,鄒茵的心就越顫。
“在我這裡,她一點都不懂事。”
水開,傅奚亭拿起水壺給鄒茵倒茶。
人爲什麼會懂事?只有在未曾感受到愛的時候纔會懂事,若他愛你,你有的是資本放肆,可江芙從小就未曾在父母那裡得到半分關愛,就像她自己說的,她都要痛死了,她們還覺得她無理取鬧。
小時候不管她,長大之後卻指責她眼裡只有工作。
傅奚亭那日聽到江意說那些時,內心情緒簡直就是五味雜陳。
難受,實在是太難受了。
這是他的妻子,他都捨不得,若是他的女兒,他怕是要紅了眼眶。
鄒茵低垂眸看着眼前渾濁的茶水,情緒在胸腔裡翻涌,她後悔了,後悔自己年輕時眼裡只有工作,沒有江芙。
“是我對不起她。”
傅奚亭沒有開口指責鄒茵,他沒資格。
但不資格不代表沒有意見。
他端起茶淺淺的喝了口:“人這輩子最可怕的是死亡發生時再去後悔,更可怕的是,後悔是因死亡引起的。”
如果江芙徹徹底底的死了呢?
鄒茵還有機會坐在這裡嗎?
傅奚亭的語氣,很淡,這話若是讓東庭隨隨便擺的一位副總來都會覺得他今日實在是太溫柔。
可他忘了很,今日面對的人不是東庭副總,而是鄒茵。
是這個失去女兒卻無法與女兒相認的鄒茵。
她內心的傷痛已經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了。
傅奚亭今日這番譏諷的話語一出來,換來的是鄒茵低頭悲鳴聲。
她哭了。
坐在傅奚亭昂貴的茶桌前捂着臉失聲痛哭。
一壺上好的碧螺春裡被淚珠污染。
水壺的嗡嗡聲與低泣的悲鳴聲合爲一體。
“我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啊!”
鄒茵滿腦子都是想彌補,可眼前形式實在是天過特殊。
如何彌補?
如何補救?
“她還是我的芙芙嗎?”
鄒茵悲鳴中的詢問傅奚亭無法回答。
唯一能回答的便是沉默。
辦公室外,關青擡手正準備敲門時,尚未落下就聽見了屋子裡的哭泣聲,拉住秘書問:“誰在裡面?”
“鄒茵,鄒教授,”秘書有些懵。
關青懂了,揮了揮手讓他們去忙。
辦公室內,鄒茵哽咽嗓音響起:“我想見她。”
一個母親要見女兒,也只能是想見。
傅奚亭搖了搖頭,拒絕了鄒茵的提議。
“如果讓人知道她是江芙,處境會很危險,等着她的可能是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
本該死了的人卻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活着,這本身就是忌諱的事情。
鄒茵低垂首,狠狠嘆了口氣。
從一旁的包裡掏了封信出來遞給傅奚亭,請他代爲轉交,交給江意。
後者接過。
“勞煩傅董了。”
“應該的,她是我妻子。”
這聲應該的,讓鄒茵一愣,而後一句她是我妻子,鄒茵莫名的聽見了這位上位者的寵溺。
這日,鄒茵離去時,傅奚亭言語順着茶香而來,且還帶着提點:“您應該明白,如果這件事情暴露了,等着她的會是什麼。”
“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血肉,我不會害親生女兒,傅先生放心,”鄒茵自然知曉傅奚亭的顧慮,他未曾隱瞞江意就是江芙對於她們而言已經是恩慈。
傅奚亭坐在椅子上望着站起身的鄒茵,緩緩點頭,似是爲了讓她安心:“她在我身旁,也請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