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氣攏上來之前
朦朧的灰白開始蛻化出來
漫過屋頂、湖泊
鋪過來的陰影
漸漸地
融入純淨的流水
闃靜裡透着最後一絲微明
一切都在無聲中
瞬息萬變
利華中學的教學樓通往宿舍的石子路,會經過一片紫藤花架,雖然是冬天,褐色的枝椏歪歪扭扭攀巖在石柱上。
無月無星。
菇朵攥緊胸前的揹帶,包裡有她珍貴的草稿,可千萬不能丟了,千萬不能摔,菇朵。
心裡唸叨了一遍又一遍,不遠處的紫藤花架盡頭突然躥出來一個黑影,本就看不清路沒有安全感的菇朵被眼前不明所以的東西嚇一跳,尖叫之後一把抓着身邊人的胳膊。
陳塵沒想到菇朵會被一隻小野貓嚇得這麼大反應,畢竟是兩歲的年紀。想起以前自己在村落裡,在漆黑的夜晚經過後山成片的墳場時,都沒有心悸。果然還是小姑娘。
待小野貓走遠,陳塵拽了拽自己的胳膊:“走了。”
見菇朵沒有迴應他又重複了一遍:“再不走我自己走了。”
“能不能……幫我找眼鏡。”
原來自己剛動作太大一不留神蹭掉了眼鏡,之前菇朵就老覺得這眼鏡已經看不清,而且鏡腿也有些不穩,本來還打算這週末重新去配一副,這下眼前什麼也看不清讓她的不安昇華。
“我其實沒想麻煩你,但我真的看不清。”菇朵以爲陳塵沒有迴應是覺得自己要求無理,補充接着,“我視力不太好,這時候更看不見路了。或者你能不能幫我找老師來?”
陳塵盯着眼前小個子的姑娘,領着她到一旁有景觀燈照亮的石凳上:“你坐着,我幫你找。”
“謝謝。”菇朵這次才放心大膽地擡頭看他。
模糊的視線映襯着隱隱約約的光線,菇朵第一次這麼認真想看清一個人的臉。眼前這個閃着光的身影就在自己不遠處俯身摸索着,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突然一絲涼意架在自己兩耳上。陳塵親手給菇朵戴好眼鏡。
宿舍樓下。
“行了,你現在可以自己回去了。”說完,陳塵就轉身走進男寢。
果不其然,剛一進門就看到衛冬靠在樓梯口,見到陳塵那男人似乎是從鼻子裡嗤了一聲,然後慢悠悠走到陳塵面前:
“喲,我們的陳大才子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怎麼,美人在懷不捨得呢。”
雖然已經很累了,可陳塵這會兒沒有什麼心思去猜測他到底想幹嘛。
目不斜視自己往樓上走。
“過幾天我看你還怎麼拽。”衛冬朝着空氣揮了一拳頭,暗自咬着後槽牙。
週五放學的時候,利華中學門口全是來接孩子的家長。陳塵揹着包走在一行人後面,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些天,直到現在他都還是覺得虛無縹緲。不是因爲別的,而是這麼好的條件,他擔心以後自己還不清。
就在自己出了校門經過巷口的時候,身旁忽然有人放肆一笑,嚷着:“喂,過來我們哥幾個聊聊。”
陳塵側頭看着來人,入眼的是一身乾淨利落的淺灰色運動衫,左耳的鑽石耳釘耀眼。那張邪氣帶笑的臉,和衛冬有7分相像。
看他一直盯着自己,衛海在他眼前晃晃手臂:“醒醒,嚇傻了。”
陳塵看了眼周圍漸漸散開的學生,淡淡問道:“做什麼。”
衛海看着面前這個學生,臉上連半分恐懼都沒有展露出來,更來了興趣:“沒什麼,就聽說你總是找我弟弟麻煩,這不來求證一下。”
“衛冬。”
“看來你還挺清楚的。”
陳塵不想惹事生非,更不想當衆跟人起衝突,還沒等他說什麼,衛海一羣人圍着他就往巷子裡走。
如一粒微塵
懸浮在一束陽光之中
菇朵正在路邊等着來接自己的爸爸,左顧右盼的時候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進了巷子,出於好奇,她慢慢走近。
被堵在牆角的陳塵,絲毫沒有慌亂,也沒有其他想法。他知道自己不能出手,現在的一切都來得不容易。
衛海站在一羣人中間,手裡把玩着做工精細的瑞士軍刀,一看刀鋒做工就知道,這玩意兒要不少錢。
“我沒別的意思,不過就是得讓你知道,在學校就沒必要這麼裝。你讀你的書,別礙其他人眼。”衛海咻咻兩下收好軍刀,一步步朝陳塵走過去。
這還沒走出兩步,就聽到警鈴大作,一旁的小弟急忙上前讓衛海跑,之前他們在外面惹事的時候正是沒留意被人將了一軍,現在還有檔案留在警局,關鍵時候可不能掉聯繫。
衛海倒沒有很急迫,依舊是銜着笑意,幽幽地對陳塵說:“咱這事還沒完。”
看着一窩人跑掉,菇朵這才從角落裡緩緩起身,關掉鑰匙扣上的警報器。
“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
“……”菇朵看着面前這個若無其事的男人,嘴裡嘀咕着,“早知道就不幫你。”
“我沒讓你幫我。”
“你!你這人怎麼這樣,他們明擺着要欺負你,你還隨他們去啊。”菇朵想不明白了,陳塵是不是真的就跟看起來一樣什麼都不在乎。
陳塵看着已無人煙的街道,問她:“你怎麼還不回家。”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爲什麼由他們欺負你。”菇朵是真的生氣了,不是氣對方不領情而是那可有可無的態度。
“我小時候被抱起來摔在地上,被脫褲子,被人堵在校門口,被人欺負哭了一晚上。”陳塵看着不遠處正在覓食的流浪狗,自說自話,“有什麼用呢,你越反抗得到的只是越多的厭惡。”就跟陳滿德對待自己一樣。
“他們一定是害怕美麗的東西,害怕把他們襯托得無比醜陋。”菇朵突然像是想起來什麼,拔下自己鑰匙扣上的警報器,一把塞進陳塵的口袋裡,“噥,這給你,我爸說了,這個警報器可以定位還可以遠程報警,你下次要是還遇見他們,就讓警察叔叔來抓。”
陳塵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看到菇朵往馬路另一邊走去:
“我爸來接我了,你也快回家吧。下週見!”說完,擡起胳膊朝陳塵揮了揮手示意再見。
目睹着車子離去,陳塵低頭看了眼口袋裡露出半截的警報器,嘴角不自覺提起:“下週見。”
看海看多了想見人,見人見多了想看海。
菇朵,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