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段日子,碧喜與來俏月又在去了七裡莊回來的時候與銀漢聊天。碧喜今天很開心說:“現在咱姑不鬧了,姑父還老吵她。咱姑那回還問銀漢怎麼不來看她,我說天一冷銀漢不敢出門。咱姑現在吃透味,不寇了。咱姑氣色多好不,看來也能活咱奶奶的年紀。”畏懼神色難以掩蓋。銀漢說:“她沒病,原來是勞累,現在有個很好的休息機會。原來太寵愛他們,不正常。以後關係恢復正常化,平時不用去。”來俏月說:“你姑父說你姑順利出院是他信神的結果。你姑出事時,你姑父首先給你姐打電話,而不是求神。”
碧喜說:“咱姑跟我訴苦呢,說:眼花了,認針不戴眼鏡認不上。我笑得不得了,說快八十二了才眼花,多大福氣。我弟弟二十八歲眼就花了。咱姑不吭聲。”“你奶奶九十歲的時候,人家給她說心臟不大好。你奶奶說:才九十歲,可都生病了?”俏月說着笑起來。碧喜說:“咱媽一聽‘可都’就笑壞了。”俏月說:“曉風一聽‘要的’就笑了。我原來說的,悌嫂子家見了錢,買了這麼大一塊肉,燉一大鍋,一人一大碗吃。我給她說細水長流,她要的聽呢。”碧喜說:“咱姑說悌大爺當初賣了祖產,天天喝酒吃肉。村裡人問他:悌,過這麼好。悌大爺說:合武廟莊都沒俺家過得好。人家就問:來後還過不。聽說咱們要回句源,悌大爺忙忙收拾家當就往回搬。人家又問他幹啥去,悌大爺說:我得趕緊跟惠慈兄弟搶過活去。”來俏月說:“咱回來的時候,他家已經佔住那兩間房了。你爸冤大頭,不爭。”銀漢說:“不能單怪我爸。你們夫妻都不爭,悌大爺白撿便宜,真開心。”來俏月說:“你悌大爺最差勁。他有一回吃飽了,坐在院子裡敲打着座位說:惠恩兄弟沒孩子,銀漢考上學分不回來;碧喜是閨女,家產都是俺的了。”
銀漢說:“有一回問咱姑,咱家的人都厚道本分,悌大爺家怎麼這麼不文明。看婚姻就知道,咱家人沒有高攀的,悌大爺一家除了銀廣外,其他都是高攀:銀海娶了孟璐穎,一輩子全靠媳婦,否則家事不辦;巧鸝嫁給崔頂利,雖然門第不高,但是公婆老兩口都是退休工人,而悌大爺和悌大娘一輩子沒單位。”碧喜說:“頂利的哥哥高攀了,朱嘉奕我沒見過,肯定是個好姑娘。”銀漢說:“我見過一次。有一回查證案子,她是那個單位的會計科長。本來她請假出去了,一聽有事趕緊回來投入工作。我非常感動,那個姐姐有德有才、溫柔善良。什麼好詞用到她身上都不過分,就是一個仙女。”俏月說:“把巧鸝比沒了。巧鸝說:俺生的是兒,嫂子生的是閨女,家產得俺落。她婆婆說:俺就喜歡閨女,不喜歡兒。”
銀漢對碧喜說:“咱姑說,悌大爺仿他媽那一支的人,他舅是國民黨師長。”碧喜說:“上次咱姑還說悌大爺他媽家裡過得富貴,花錢如流水。那麼好的幾匹綢緞就往缸裡面一蓋就搬家走了,也不給一點。”俏月說:“你姑說綢緞蓋缸裡面,人家能不發現嗎。”銀漢說:“非常時期的緊急情況,忙着逃命去吧。”碧喜說:“師長逃什麼命?”銀漢說:“悌大爺他媽給咱姑留下最後印象的時候,應該正趕上解放戰爭。最後時刻全線大潰退,躲解放軍。當時肯定交通工具緊缺,不能拿多少家產,不像咱姑想的那樣,綢緞都不愛惜。悌大爺怎麼沒跟着上臺灣?”碧喜說:“悌大爺當時在陂地。跟誰上不來,跑陂地當兵去了。正趕上抓壯丁,他就當了國民黨兵。緊接着就上戰場跟解放軍打,第一仗就當了俘虜。”俏月說:“共產黨對他不錯,讓他當解放軍的教員。他沒幹住,攆出來了。”碧喜說:“受牽連下放了。一個朋友主動跟他交好,他一輩子就這一個朋友。後來發現這個朋友是國民黨特務來臥底的,抓起來了。組織也沒怎麼着他,說他是被人利用,轉業到了地方上。”銀漢說:“組織的處理肯定對,悌大爺的秉性當不了臥底。”來俏月爭着說:“地方上下放,他找領導鬧:爲啥就俺幾個下放,他們咋不下放?領導伸出一個手指說:就是下放一個人也是你。他把房產買給郭家,郭家放在院裡的醃好的鹹鴨蛋,悌嫂子去撈,說:“你悌哥出力大,得吃點好的。”一缸都給撈完了。結果人家打上牆,過不去了。”
銀漢說:“咱家祖上富裕,咱爺爺、咱爸都不吝嗇,對人很慷慨。”碧喜說:“咱家從前是商人,做買賣的不缺錢。看咱老爺爺娶的兩個兒媳婦就知道:咱奶奶是常屯大戶家的小姐,悌大爺他媽是師長的妹妹。”銀漢說:“咱爺爺哥倆抽大煙,最終把家裡搞成了赤貧。苦了咱爸,白手起家,一輩子沒過上富裕生活。”
碧喜微笑說:“咱姑那麼大年紀怎麼忽然爬那麼高去擦玻璃,不可理解。翠粉姐老說因由,你覺得是因由不?”銀漢說:“因由是有的。奶奶就是姑姑的搖錢樹,但是搖錢樹死了五、六年了還能搖下錢來,真夠詭異的。咱姑心神不定,不正常情況下容易出事。”碧喜毫不掩飾高興的心情說:“看問題別這麼尖銳。”
俏月說:“你姑現在住上新房子了。”碧喜說:“建虎把咱姑家的房子翻蓋了,水泥澆灌,寬敞氣派。咱姑家地板磚上一層土,沙發一層黑膩膩。給她的牀單被罩多了,也不換,別想把她打扮出來。”俏月說:“你知道建虎爲什麼給她翻蓋房子不?你姐一去,你姑第一句話就說:前幾天差點砸死。屋頂掉下來一塊東西,你姑父搬到防震牀上去了。剛搬走,夜裡房頂掉下來一塊,要不正好砸着他。你姑說虎子給翻蓋房子,便宜他了。你姑家還有一塊地,值十來萬塊錢,都得給建虎家。”銀漢說:“建虎兩口不進門了吧。”碧喜說:“就是,老兩口自己做飯吃,不在一起吃了。”銀漢說:“知道一個鍋裡攪勺子沒法過,果斷出了親情買斷費。”碧喜說:“福蓮對她挺好的,在醫院擦屎刮尿不停點,福蓮噁心得不得了。”“這個活是最髒最苦的,福蓮終於受不了,跑了。”銀漢說着笑起來。碧喜說:“伺候着,人家還看不眼裡,還得是錢。這回咱姑父也不找事了,咱姑也消把戲了。”銀漢說:“過繼問題難擺平。彩娟她姥爺先把財產賣了花錢,但最終氣死了。”
俏月說:“你姐月月一趟,過一個月那邊就催。你姑他倆還問你姐:你們有啥難處嗎?平澳說:有難處也跟你們說不着。”銀漢說:“姐夫真敢說。我印象裡姐夫最會說話,從來沒這麼直率過。”碧喜說:“我這次是騎着你給買的自行車去的。跟咱姑說:看,銀漢給我買個好自行車。咱姑說:銀漢那麼多年都窮,花錢還可以呢。我說:銀漢對別人大方,對自己不捨得花一分錢。我說我給你錢吧,他說我有錢也不會花,你替我花吧。說這話的時候,咱姑眼一亮。”俏月說:“你別引着銀漢給她買東西,咱就苦死了。”碧喜說:“我沒吭聲。咱姑又說讓門擠着手了。那天她扶着門站着,沒留神世林的小孫子三歲多,猛一關門。她還跟我說:人一輩子也沒多大意思。我說要多大意思纔好?你看紅歌星耶律瓦他幾個,四十歲就死了。你一點毛病沒有,一點虧不吃,不知道人家怎麼活的。咱姑笑了,不說了。”平澳正好進門,說:“不到事上都覺得比人家能,到事上就不行。跟她一樣大的都退休三十多年了,還不行。柿子熟了就得摘,還有個體面;老不讓摘能長住了不。bia一下烀地上,收都收不起來。”
碧喜圓場說:“我姑現在真的沒事了,挺高興的。說她看不上翠粉的做法,非得讓仙聚掙錢去。本來仙聚那天難受,翠粉說他在家閒着也是難受,還不如到班上難受去。結果仙聚死半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