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海和孟璐穎夫婦也來了,拉着惠慈的手說了幾句話。銀漢輕聲說:“我爸心衰,不要跟他說話。”二人很順從地站在旁邊。李銀廣和小青也來了。銀廣神色憐憫地站在旁邊不安地看着李惠慈,小青則高聲大嗓地喊着叔要坐到跟前來。銀漢伸手攔住,嚴厲的眼神示意她不要靠近。小青不理,邁步過來就要坐,銀漢扳轉她的肩膀就把她推到牆邊去。碧喜唯恐出亂子,忙看銀廣,只見他袖手站在旁邊冷冷地看着小青,嘴角竟掛着一絲嘲笑;小青站在牆邊低着頭,臉上的表情平常。碧喜稍感安慰,心裡暗暗禱告此時千萬別出什麼事情。
惠慈已經喘不上來氣,要坐起來,銀漢忙把他扶起來坐着,這次是彩娟主動給當靠背,銀漢又託着惠慈的頭讓他睡一會。就這樣,大概到了十點,惠慈對銀漢說:“好了,躺下吧。”銀漢把惠慈放平,惠慈艱難地喘了幾口氣就停了。銀漢頓時大駭,喊道:“爸!”惠慈吃了一驚,接着呼吸。銀漢剛鬆下一口氣,惠慈的呼吸又停了。銀漢下意識往醫生值班室就跑。有在旁邊觀看的其他病號和陪人紛紛閃開一條道。身板格外健壯的魯醫生跟着銀漢就往外走,並吩咐急救。有護士推着搶救小車就跟過來,給惠慈輸上氧。魯醫生給心臟按壓,又給輸液,但已經輸不進去。心臟按壓了一小會,魯醫生就停了手,並把所有的措施也都收了。銀漢急切地說:“不能停。”魯醫生不應。銀漢過去給惠慈心臟按壓,王醫生過來拍拍他輕聲說:“沒有搶救價值,別讓他再受罪了。”銀漢頓時不得不停手,蹲在牀邊拉着惠慈的手哭起來。
碧喜猛推銀漢一把:“銀漢別哭,趕快給咱爸換衣服。”旁邊其他病號的家屬也勸:“別把眼淚滴到死者身上。”銀漢頓時清醒過來,對碧喜道:“去打一盆溫水來,我給咱爸擦擦身子。”碧喜馬上去打來。銀漢給李惠慈擦了身子,換上一整套乾淨衣服,然後一層層扣上釦子,認真不苟地整理着,周圍很多人默默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給化了妝,效果非常好,李惠慈臉色白裡透紅很精神,不似剛纔蒼白灰暗。銀漢端詳着爸爸的遺容,眼淚又嘩嘩地流下來。李銀廣幫着買了貢品擺在靈前,點上一對大蜡燭。又拿出來黑袖箍給大家戴上。
不斷有舊人來弔唁。陸新傑站在水晶棺前輕柔地說:“這個遺容多好看。”曾毅來了,對着水晶棺鞠躬,銀漢和碧喜連忙回禮。曾毅走到水晶棺跟前往裡看,潸然淚下,一語未發捂着臉哭着快步走了。
碧喜與銀漢疊紙花布置着靈堂,對銀漢說:“該來的都來了,本來想着不必要來的也都來了。咱大姨和咱姑在家陪着咱媽,銀廣和彩娟幫着聯繫了火葬場,冉廳長和高書記做知事和賬房。後天出殯的事,都安排好了。”高志民過來謙和地問:“碧喜,你看還有什麼需要辦的,給我們說一聲就行。”碧喜說:“謝謝你高書記,你們工作忙,我和銀漢都很不過意。”高志民說:“雖說老廳長早就退休了,但是老廳長人多好,我們都願意親近他。他退休以後,我們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給老廳長辦後事,義不容辭。”
衆人走後,碧喜對銀漢說:“後天出殯,不會有人鬧事吧。”銀漢說:“你感覺誰能鬧事?”碧喜說:“我單位一個熟人他爸出殯的時候,他弟兄姊妹鬧得翻天,朋友、親戚拉架的都打起來了。”銀漢微微搖頭:“出殯鬧事跟爭家產有關。出這種事的,都是自己人不平。咱倆不鬧,人傢什麼事。放心,不會。”碧喜說:“咱爸對人厚道,一生謹慎沒做過錯事,應該沒事吧。”管理員進來說:“這裡夜裡不能留人,都回去吧,我得鎖門。”碧喜說:“我爸怎麼辦?”管理員說:“都是這樣辦,都沒事。這裡夜裡很冷,沒法過夜。”
三人回家,銀漢和碧喜抱住來俏月大哭。彩娟在後面站着,也跟着慟哭起來。來俏月不解地問:“誒,誒,哭什麼?進屋吧。”銀漢哭道:“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碧喜說:“媽,有我們,你什麼都不用怕。”彩娟回家了,銀漢支持不住,進裡屋上惠慈的牀上歇着。晚飯後碧喜和俏月老是講跟惠慈在一起時的事:“那天下面條,我爸說:蔥花都舀你們碗裡了。我以爲他不愛吃那麼多蔥,辣得慌。他要是想吃,說一聲,我都給他舀上,可是他不說。”銀漢心內大痛,說:“別說了,我受不了。”碧喜說:“說說話有什麼受不了。我們倆說話,你睡你的。”
實在不能活。一夜悲痛、寒冷加上不舒服,銀漢思維麻木、意識糊塗。不知道這一夜怎麼受過來的,一早又趕緊起牀,與碧喜到殯儀館去守靈。
碧喜的老上級楊春娥也來幫忙,與碧喜聊起來。碧喜說:“我爸頭一天還問:你們服我不?聲音很啞,我們都沒聽出來什麼意思。我弟弟誇獎我爸堅強,我爸還說:碧喜從來不會誇我。”楊春娥說:“那天冉廳長說起當年蓋水利廳家屬院的事,因爲誰說一句廁所怎麼建在李廳長屋牆後面。冉廳長說原來李廳長住在西邊第三家,就是現在劉進權家。劉進權嫌離廁所近,老鬧,李廳長就讓給他了。劉進權蓋樓,把李廳長家的陽光都遮住。大家背地都亂罵,他也不當回事。”碧喜說:“我爸也很煩,說他家強梁不講道德,怎麼辦。”楊春娥說:“那天冉廳長他們幾個還說李廳長人多好,我們說什麼也得幫這個忙,要不對不起人。”碧喜說:“我爸也受不了壓力。弟弟有病,我沒家,都是我爸的心事。”
二人說些這幾天的事和惠慈的生平,銀漢卻聽不得,每每痛哭。碧喜解釋說:“弟弟不能聽見說我爸,一說我爸他就哭。”“呀,那咱不說。”楊春娥於是聊些別的事,“我兒子斌斌也參加維和部隊,出了國,發現很多跟咱國家不一樣的地方。那個國的軍人素質沒咱國家的好,中國軍人每到一個新地方,首先開闢菜園種菜,其他國家都不會。中國軍人的好習慣是南泥灣時候傳下來的。每個連部都種菜、養豬,輪流每天有人值日,把剩菜剩飯拿去餵豬,打掃衛生。就是上級不撥款改善生活,也能吃上豬肉。中國軍人農民多,平時也是這樣生活;有的國家強盜出身,纔不種地。他們害怕共產黨,說中國人太能了。”
楊春娥看銀漢疊的紙花,對碧喜說:“銀漢的活挺好。彩娟呢?”話音未落,彩娟若無其事走進來。楊春娥問:“彩娟,你幹什麼去了?”彩娟說:“我上廁所。”楊春娥責備說:“到事上得盡心。你看你家老公,哪一任領導都提拔他。不能說一沾他領導都是好的;沾你領導都不好。碧喜也是,哪一任領導不提拔?一級一級上到集團處長,都是踏踏實實幹出來的。”彩娟疊了一會紙花又不見了。楊春娥在碧喜耳邊低聲說:“銀漢昏頭昏腦還不停地幹活,彩娟像只蝴蝶一樣在他身邊繞來繞去,就是不幫他幹。原來王總當家的時候,彩娟巴結他巴結得跟什麼似的;王總一下臺,彩娟馬上不理他,臉變得太快了吧。”
傍晚回到李惠慈家,銀漢難受得一句話都懶得說,直接進裡屋睡了。碧喜還是一直和來俏月說李惠慈的事:“這個小碗我刷了,我爸都是用這個泡假牙。”銀漢剛好了些,聞言悲痛又涌上心頭。碧喜又說:“我爸嗓子怎麼啞成那個樣子,我一句也聽不出來他說的什麼。他臨死的時候,光想跟咱說話,咱聽不懂,他也很着急。”銀漢翻身下牀,出來就推自行車。碧喜跟出來:“銀漢你幹什麼去?”銀漢說:“我回富進巷的家。”碧喜不安地說:“你有熱喪,你岳母哪能不忌諱。”銀漢努力控制情緒不要失控,艱難地說:“你們一個勁地說,我實在不能活。”“說話怕什麼。”銀漢掙扎着推着自行車要出門,卻渾身打哆嗦,車子也推不住,剛一用力就閃了腰,自行車也撂地上。銀漢扶着牆站穩,跌跌撞撞走出去。碧喜不安地說:“銀漢,吃了飯再說。銀漢……”
彩娟和扈美芹忙出來看,稍尷尬問:“你怎麼回來了?”銀漢沉着臉說:“我不回來上哪去。”徑直進臥室睡了。美芹到大門那看,回來說:“漢沒騎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