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碧喜還是給銀漢買了兩套絨衣。銀漢不開心:“給你說了不要,你再這樣我不接受。別平白無故攪得你跟姐夫不和睦。”碧喜說:“你姐夫不反對給你買東西。”“那是不好意思說,我得自覺。人家怎麼過我怎麼過,沒什麼需要幫助。”
銀漢的研究出了結果,一個新程序的核心內容設計出來了。先整理成了一個易磁計算尺,到技術平臺問了問,有一家科研機構低價收買了這個設計。銀漢心裡好痛快,感覺日子可以接着過了。
彩娟下班,帶來一大桶塗料。銀漢說:“不是說不要了嗎,怎麼又帶來了?”扈美芹說:“帶來了,放門底下吧。你哥哥裝修完了,用不了的就該給咱。快點吃飯,吃完飯幹活。”銀漢只好一起幹,累得直不起腰不說,味道滿屋,薰得在家待不住。晚飯還沒吃完,美芹就催幹活。銀漢說:“歇會吧,累不累。”美芹馬上接口道:“上午睡到十點,還說累。”銀漢說:“就今天睡到十點,哪天起晚了?”“啥事啊,你不幹俺倆幹。”銀漢說:“說你倆幹,你能幹什麼?只是有自信。還不是推給別人!你親自幹完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美芹嚷起來:“這有啥!又不是給人家幹活,給咱自家幹活偷啥懶!”銀漢說:“那一次存忠哥要給沙子,你讓我們去拉。那回我就煩得不得了。要了別人的東西會賠得更多。建築材料是配套的,缺哪一樣也不行。”“說的啥。”美芹不當回事,接着吩咐幹活。彩娟說:“刷咱的房子累啥,歇會再幹。”吃完飯,彩娟上牀歇着,銀漢給她關上燈,在廚房悄悄等水開。沒過半小時彩娟起牀,銀漢煩壞了:“誰讓你起來的?接着睡去!”彩娟說:“說幹活呢,晚飯吃了個八成飽,有點餓了。”銀漢說:“我給你做飯去。”彩娟幹了一會活才吃。銀漢說:“她待人太刻薄,唯恐別人好過一點。我當年就是這樣累壞的,哪能讓你走我的老路!親骨肉她也不心疼,根深蒂固地認爲年輕人就應該骨瘦如柴。別人受罪她纔好受,什麼心態。”彩娟不語也不聽。
次日曉風放學回來,一家人馬上吃飯。曉風興奮地說:“語文組裡現在都在講《紅樓夢》,我也跟着講,他們講的都沒我有水平。同學說我以講《紅樓夢》著稱,還編了一個故事,說三隻被打死的蒼蠅上了天堂,上帝一一詢問它們的死因。第一隻被打成片兒的蒼蠅說:我是被蒼蠅拍打死的。第二隻被打成泥的蒼蠅說:我是被雜誌打死的。第三隻被打成灰的蒼蠅說:我是被李曉風的《紅樓夢》打死的。紅樓夢裡的歌謠我會背好幾首了。爸你聽聽:賈不假,白玉爲堂金做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美芹用筷子猛往碗上當當敲說:“吃你的吧!”曉風吃一驚,頓時興致全無,含淚低下頭。美芹笑罵:“小孩家,啥都是事,吃你的飯吧!”
銀漢和氣地對曉風說:“寶寶,辛棄疾有一首詞叫《醜奴兒》還記得嗎?少年不識愁滋味那首。我給這首詞和了一首,你想聽不?”曉風稍微排遣了些煩悶,點點頭。銀漢說:“少年不識氣滋味,愛生悶氣,愛生悶氣,常因瑣事生閒氣。而今識遍氣滋味,再不生氣,再不生氣,卻道生氣算個屁。”都大笑。
銀漢去看來俏月,見碧喜又魂不守舍的樣子,就問:“怎麼了?”碧喜說:“也沒怎麼。咱的房子快到期了,肖紅兵今年續房租,我給他說漲二百塊錢,他怎麼都不願意。”張平澳對銀漢小聲說:“房客的話,不想聽也不能把誰怎麼樣。你姐就穩不住,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跟個事樣。”銀漢問:“上一年租給他是多少錢一年?”碧喜說:“合同上是兩千六,預交的電費一百五沒給他算。等於一年兩千四百五。”銀漢說:“街上的租房,大雜院裡一間每個月是一百二,很糟糕的也能賃到八十到一百。咱家三間正房連個院,一年得賃四千左右纔對。纔給他要兩千六還沒到,漲二百塊錢他就不幹,差勁。”碧喜說:“這兩天煩得慌,想跟你說說又怕你受不了。”銀漢說:“他都說點什麼?”“他說他沒錢,說咱的房子是舊的,還說離學校遠。”銀漢說:“就一條街遠什麼,這是近。學區房比一般租房還便宜,他都不能接受,說明買賣不成。讓他走吧,咱們再賃給別人。”碧喜說:“不好找人,賃出去了不,萬一再來個更不講理的,更沒法辦。”銀漢說:“不會。肖紅兵這個表現不能再差勁了,只要換一個房客就比他強。咱家的位置很好,挨着一個小學、一箇中學,都是不用過馬路,溜着牆邊就到學校,非常安全。他一點都不講理,沒公平。你對他這麼厚道,反倒讓他收拾得吃不下睡不着,該收拾他。”碧喜說:“我想着再給他說說,看能好點不。”銀漢說:“交給我吧,我跟他說。”“我說好了後天跟他談,中途不能變卦。”
過了幾天,銀漢有事路過碧喜單位,就進去看看她。碧喜還是那個煩惱的樣子:“不同意。房屋後天到期,肖紅兵一點都不好講話,嫌咱房子不好,說湖街的房子比咱的又好便宜。要不還按那個價算了。”銀漢說:“又好又便宜他怎麼不去。再往東更便宜,他可以走到東郊去。”碧喜說:“他沒錢,能住咱的房子也就不錯了。再說,咱的房子就是沒在學校門口,那能算學區房不。他的日子過得也不富裕,漲價他就是接受不了。”銀漢說:“聽他一面之詞,拐帶得掉他溝裡。我跟他說吧,他的話都沒道理。你說不過他,因爲考慮他的處境,他卻絲毫不爲你着想,能坑多少坑多少。”碧喜說:“不能對人太刻薄。”銀漢說:“針對他的不講理做出的反應不是刻薄。你越厚道他越欺負,明擺着這條路走不通。”
碧喜說:“你身體能行嗎,別再氣着你了。”銀漢說:“先試試看,還不知道他什麼樣,不好先下結論。”碧喜說:“原來你也沒把握,還是我跟他說吧。他說的也有道理,咱家的房子我那天去看了看,現在牆很潮,掉了很大一塊牆皮,也的確賃不上價去。”銀漢氣悶說:“我去看看再說好不好?現在不知道情況,沒法想辦法。”“你去看什麼,就是咱家的房子,又不是沒去過。”銀漢氣往上撞:“你要能順利擺平,我何必多此一舉。現在讓他擠兌得過不去還不鬆手,你自己說說什麼道理。我去跟他談一談,如果真的比你辦得更差,再推給你也算有道理好不好?”碧喜說:“那還是辦不了,何必再麻煩。你再氣病了,我更過不去。”銀漢說:“不是辦不了別人,辦不了你。你怎麼都不吐口,讓我怎麼辦?你不問好不好,你不出面局勢能怎樣?是他能讓我吃掉,還是我就氣死他門口了?根本沒有這等顧慮,問題不在他身上,在你身上。”
碧喜頓時冷靜下來,說:“我已經跟他約好了,明天中午跟他談,因爲後天就到期,不能再拖。”銀漢說:“又是這樣,還是沒結果。這事很好辦:就說咱媽嫌你收錢少,不讓你管了讓我管。”碧喜臉上的霧霾瞬間消散,拿起電話就撥號:“紅兵嗎,我是李碧喜。我媽說了,房價太低,不讓我管了讓我弟弟管。明天中午我弟弟去跟你談。”掛掉電話,碧喜就現出勝利的表情:“讓人沒法體諒他。”
碧喜回到家,張平澳問情況,碧喜說:“銀漢明天跟他算賬去。”張平澳說:“銀漢說說,他不敢去。”碧喜說:“他不敢去?他真敢去。”
次日中午銀漢來到水利廳家屬院的家門口。門虛掩着,從單間出來一個男子說:“是李哥來了不?”“你是肖紅兵?”“不是,我是陸開勇。紅兵上廁所了,等他一會吧。”陸開勇拿出來一個小馬紮給銀漢。銀漢坐下閒聊:“肖紅兵幹什麼工作的?”陸開勇說:“在昆奇路交通賓館對面開了一個小飯館,賣午餐。”正說着,一個“壘頭曼”走進院子,陸開勇說:“紅兵,李哥來了。”銀漢打量來人,只見他個子不高,身子圓圓的;穿一件半新油漬T恤,一副安於塵囂的樣子;看人的時候頭往左偏,眼往右上斜,眼神帶着詭譎。他牙咬着上嘴脣,身體重心在兩腿之間輕輕搖擺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肖紅兵打量銀漢一眼不屑地說:“你們的房子又潮又髒,這個價錢太高了,我想再往下降二百。”銀漢進屋看,只見牆四面潮溼,牆皮剝落;東面牆掉落一大塊牆皮。肖紅兵跟進來說:“你看,你們的房子這麼糟,我要不賃你們就賃不出去。”銀漢說:“我們住的時候非常乾燥。你來了一年,不怎麼開門通風,所以潮。”紅兵說:“我在外面做買賣,不鎖門能行嗎。”銀漢說:“房屋潮溼完全是你造成的。好好的房子弄成這樣,沒追究你的責任,你反倒說我們。合同上寫着,管理不善造成的損失乙方負責修繕恢復原狀。”紅兵說:“你們的房子跟湖街的差遠了,人家的房子比你們的又好又便宜。”銀漢說:“又好又便宜你去好啦,我不攔着。”紅兵撇嘴:“你們的房子真賃不出去。”“我家事不勞你費心,考慮你自己的利益就行。”紅兵登時無語。銀漢說:“我們這個院能賃四千二,纔給你兩千六還不到,不合適。我姐的意思,今年得漲二百塊錢,你得交兩千八。同意這個價錢不?”紅兵把臉一扭更加不屑:“兩千六我都不想給,兩千八更不行!”“兩千八不同意。好,這個價錢沒有了。現在重新開價:三千。同意不?”紅兵一下愣住。銀漢又問:“同意不?”紅兵一臉惶恐,彷彿成了木頭人。銀漢說:“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候我來問。不同意這個價錢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