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過年二

六十 過年 二

原本衆人都還有些拘束,可連平時最嚴謹的楊夫人都說了笑話,其他人也就都敢說敢笑了。劉潤敲的鼓點極爲動聽,快慢錯落交插,一時疾一時緩,絨花在各人手中懷中傳來拋去。李信在張氏懷中抱着,看着衆人玩的高興,也樂的咯咯直笑。那花好巧不巧的,正傳到張氏面前,被李信一把抓到手裡,鼓聲恰在這裡停了。衆人一愣,接着鬨堂大笑。李信被大人們笑的莫名其妙,小胖手緊緊攥着絨花,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阿福說:“這個不算,再重新傳過吧。”爲了把花從李信手裡奪下來還費了點力氣,還是李馨抓了一把花生給他,才把花給換了過來。

接着花轉過一圈,傳到李固的手中又巧巧又停了下來。李固手裡拿着花遞不出去,笑的很有些靦腆,阿福摸着肚子,越看他那樣子越是覺得好笑又歡喜。不知是屋裡熱還是李固不好意思,臉上顯得紅紅的跟擦了胭脂一樣,阿福推他一把:“來來,講故事講笑話都行。”

“我可不知道什麼笑話……”

“王爺,連楊夫人都講了。”元慶笑着說,李固一向待人溫和寬容,所以元慶劉潤也根本不懼怕他:“您隨便講一個,好笑不好笑都不要緊。”

海蘭手腳更快,已經倒了一杯茶塞到了李固的手裡頭:“王爺請講吧,我們洗耳恭聽。”

李固想了想,他能記得的就是韋素跟他曾經講過的幾個笑話而已。

“說是從前有個人過年貼門神,先貼了左扇再貼右扇,怕貼的不一般高,告訴兒子,你要是看着貼高了,就說發財,要是低了,就說平安。等他貼好後問兒子如何,兒子思索良久,答:既沒發財,也不平安。”

他講完了,底下的人就捂嘴竊笑,倒不是他的笑話好笑,其實都是老笑話,可是李固平時可是主子,是王爺,這會兒帶着點忸怩的神情講這樣的笑話,本身就讓人忍俊不禁。元慶強忍着笑:“王爺講的極好。”

李固鬆了口氣,急忙喝了口茶坐下來。別人只顧笑,連阿福也在笑,李固卻想起以前韋素和他講這笑話的時候,講完了兩個人還說,這人實在不會教孩子,將來他倆弱有孩子,絕對不能教的這樣木呆蠢笨。

彷彿講那些話就在昨天——可是一轉眼,他已經要有孩子了。他心愛的妻子,他全心全意期盼的孩子——可是韋素現在卻生死不知。李固儘管知道他身手好辦法也多,應該能逃出條生路……可是一顆心懸在那裡終究踏實不下來。怕阿福擔心,他平日也並不提起——

這世上,是不是真有全知全能的神明?若是有,神明又能否聽見人的心聲?

李固聽着鼓聲又起,屋子裡衆人歡聲笑語,聽起來似乎無憂無慮,心中默默祝禱,但願這世間太平,但願所有人都能得享安寧歡樂。

花這次停在海芳手裡,她大大方方站起來說不會講笑話,元慶起鬨讓她唱一支家鄉的小調。說是很久以前聽她唱過,海芳也不推辭,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唱了一支採茶調。海芳有一把好嗓子,一首小調唱的婉轉動聽,就像枝頭的百靈鳥兒清脆的啼鳴。阿福聽的入神,海芳家鄉該是在南方,那裡的山上該有青鬱的茶樹,填空湛藍,白雲悠然,茶樹一行行一株株,穿着藍布衣裳的採茶少女嘻嘻哈哈的穿行其間——

這美麗的情景就如畫卷一樣,海芳的臉上露出懷念的惆悵的神情,似乎也微微傷懷。不過那神情只是一瞬間,她唱完了曲,笑了笑坐下來。

阿福無意中轉頭,李馨捧着茶杯,似乎正在出神,可阿福還是敏銳的捕捉到,她的目光似乎剛剛從另一個方向收回來。

高英傑那個方向。

阿福一時間冒出個八卦的想法:李馨是不是……對這位高公子有意思?

不過這想法一冒頭就被她自己狠狠一把掐滅。

李固和劉潤都說過,高英傑算得上李馨的救命恩人,他們幾個是患難之交,所以這個陌生人才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中。李馨以前又沒有什麼機會見到宮外的男子,一定是覺得新奇,應該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纔對高英傑特別關注起來。

熱熱鬧鬧的守歲,傳花,說笑。大家都放開了身份之別,女子們坐一起小聲說笑,連阿喜都講了一個笑話。阿福和李信因爲睏倦,早早的上了牀。張氏安置了李信,瑞雲服侍阿福躺下,放下帳子。阿福側臥着,聽着外屋裡頭隱約的人聲,李固也走了進來,在炕邊坐下。

阿福握着他一隻手,輕聲問:“你怎麼回來了?”

“外頭又不缺我一個,我來陪你。”

阿福脣角彎了彎,覺得這句淡淡的話聽起來比什麼情濃的蜜語甜言都來的讓人歡喜。

“劉潤和我說,他們已經要探到出口了,還有一段特別狹窄,側身過都有些費難……劉潤倒是可以過去。”

“嗯,他瘦啊。”

阿福沒有接着說什麼,探到出路是好事,但是阿福卻沒有辦法離開,爬高上低,彎腰匍匐,這些平時沒什麼的事情,現在阿福卻完全辦不到。

這條路,也許可以讓別人離開這裡。

阿福卻不能。

也許,得等她生下孩子——不過誰知道那時候這世道是什麼樣子?出去了,就真的好嗎?也許,還不如待在這個小院子裡安全。

阿福以前沒有這樣的膽小。

可是,也許是懷了孕,所以膽子一下子變小了,患得患失,想的比從前多了一倍,她現在步子邁的慢而穩,坐下或是站起來都格外當心,連說話的聲氣都變柔了。

別人能感覺到她在改變。阿福自己的感覺尤爲強烈。

李固忽然低聲笑,阿福問:“你笑什麼?”

“剛纔我說的那笑話啊……那孩子可是笨笨的,將來咱們的孩子,可不能教成那麼笨的樣子啊。”

阿福撇了下嘴:“因爲有個笨爹,孩子才笨的啊。將來……咱們孩子要是笨笨的,那定是因爲他們爹爹就不聰明。”

李固嘿嘿傻笑,嗯了兩聲,也不知道他是贊同阿福說的,還是自己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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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外頭守歲的人也各自回去了。李固和阿福兩個迷迷糊糊的,走了困,一時沒睡着。阿福還是沒忍住,小聲問:“阿固。”

“嗯?”

“阿馨她……”阿福覺得自己這想法真是挺無聊的:“嗯。你說,她會不會對高公子有……”

“有什麼?”

阿福硬着頭皮說:“有點意思。”

李固說:“什麼意思……”他馬上明白過來,先是驚訝,然後追問了句:“你怎麼這樣想?你看到什麼了?”

其實也沒看到什麼。

阿福覺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李固卻想到了另一個方向:“其實,若不是今年出這些事情,阿馨原也該擇配的。她也是大姑娘了,你當嫂子的替她操心這個,也是分內的事。你看高兄合適?說起來,他的門第人品也都還好……”

“不不不,”阿福簡直一頭黑線,這怎麼成了她的意思了?她可從來沒做過媒人也不想做媒人。這世上什麼人最不好做?媒人保人絕對是不能做的。人家倘若兩兩有情成就好事,也認爲是自己有緣分,媒人是沒什麼功勞的。可若是處的不好,甚至成了怨偶,那見着媒人就像見着謀財害命的大丑人呢一樣,恨不得眼裡射火箭射刀子,非把媒人戳個臭死不可。

“過了年,立了春,這天氣就會漸漸暖和起來了……”李固數着日子:“阿福,你覺得,咱們會生個兒子,還是生個姑娘?”

阿福打個呵欠,小聲說:“這我可不知道。不如你自己問問他?”

李固居然真的朝下滑,彎着腰縮着身,臉貼到了阿福的肚子上。阿福只穿着件又薄又軟的褻衣,肚兜也沒有系。李固的臉和手只隔着那一層薄薄的布料貼在她腹上。

阿福先是覺得癢癢的很想笑,李固低聲在被窩裡說話,阿福靜下心來,聽到他在說:“寶貝,我是你爹爹,我在和你說話,你聽到了嗎?”

“你要好好的,好好的長,爹爹等你出生,爹爹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阿福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差點淌下淚來。

這裡的人是含蓄的,可是聽起來淡淡的話語裡,卻有着真摯濃郁的東西。

那樣的珍貴。

等李固再躺平回來,阿福輕聲問:“他們……是不是都想出去?”

李固想了想:“高英傑他……一定是不甘心困局在此的,他的家人尚在城中,所以探路的事情他比誰都要焦急。別的人也都各有牽掛,就是你母親,也是時時惦記你哥哥安危的。”

阿福點點頭。

是的,這裡暫時安全,可是沒有自由,也無法得知親人的訊息——如果能有法子安全離開,離蠻人越遠越好,去查探尋找親人的下落,他們當然都想離開。

李固低聲說:“我們卻不一樣,你現在經不起離開行路的艱辛,我們……只怕得在這裡迎接孩子的降世了。”

是的,如果無法回到山莊,阿福也一定不能由那條曲折的地道離開。

可只要他們不分開,一家人平平安安,在哪裡生活,活血都不重要。

李固從身後環抱着她,阿福沉沉的睡去。

夜空靜謐,星月滿天。微茫遙遠的星光閃爍着,就如同人民在逆境中永不放棄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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