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東都燈火輝煌,尤其是秋臺所在的那一片城區,更是宛如不夜之城。
當蕭煜走出小巷時,守在小巷外面的林寒明顯愣了一下,不由問道:“姐夫,這麼快?”
這話剛出口,林寒就已經是臉色大變,恨不得立刻給自己兩個耳光。
蕭煜沒有計較林寒話語裡的雙關意思,只是平淡道:“只是見一面而已,既然見過了面,那就走吧。”
蕭煜帶着林寒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在東都城中。
走過了華貴秋臺,又走過了那條與秦穆綿相殺的長街,徑直出了內城,走過流泉樓,走過那處藏在小巷裡的鐵匠鋪,最終來到那處臨湖小築。
蕭煜本想進去故地重遊,卻發現當年偏僻無人的臨湖小築已經大不一樣,門外不知何時竟然有一隊甲士肅立,任何人不得入內。
蕭煜回身看了林寒一眼,輕嘆道:“知道的是攝政王潛邸,不知道還以爲是被抄家了呢。”
林寒也望着那裡,神色很是複雜道:“這就是中原所謂的公門修爲了吧,真是滴水不漏啊。”
蕭煜搖頭一嘆,再沒有故地重遊的興致,轉而朝安國公府行去。
“安國公府是我自小長大的地方,也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家,只是從離家到自立門戶,在這之間足足有七年沒有回去,上次回去,我只帶走了一罈酒。”
蕭煜說道:“安國公府也是蕭府,是蕭家家主世代居住的地方,現在給蕭烈養老。”
林寒有些疑惑,有些不明白蕭煜爲何會對自己說這些。
蕭煜沒有多做解釋,帶着林寒來到安國公府門前,這裡同樣是兵甲林立,更有大批身着黑色錦袍的暗衛,即是不讓裡面的人出來,也不讓外面的人進去,使這裡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
蕭煜望着這座府邸,對身後的林寒說道:“今天內閣應該是藍玉值守,你現在就去一趟文淵閣,請藍玉去天機閣一行。”
林寒一愣,然後匆匆領命而去。
蕭煜站在安國公府外面看了很久,仍舊是沒有進去,繼續向東都深處走去。
再往裡,便是皇城。
皇城是一座大陣,不過這座大陣的樞機密鑰已經落到了蕭煜的手中,所以這座號稱可以抵擋逍遙神仙的大陣不能阻擋蕭煜的腳步。
而天機閣便是在皇城深處。
蕭煜如一抹陰影飛過了城牆和宮牆,藉着夜色落在了那棟叢林遮掩下的黑白建築之前。
推門而入,這裡已經是空空如也。
原本懸掛在這裡的天機榜已經被傅塵帶走,而天機閣衆人也已然兩分,一部分隨着傅塵去了江南,另一部分隨着藍玉去了西北。
曾經僅次於劍宗的天機閣就這般驟然衰落,再不復當年的鼎盛氣象。
蕭煜之所以要來這裡,說到底還是因爲腳下的皇城大陣。這座大陣的建造與運行,都是出自天機閣之手,雖說現在蕭煜已經掌握了大陣的樞機密鑰,但是蕭煜不相信作爲建造人天機閣不會留下一個“後門”,當日傅塵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深宮,似乎也說明了這一點。
就在剛纔蕭煜走遍東都的過程中,他忽然隱約察覺到這座位於東都中心的皇城並非表面上那般無懈可擊,似乎有哪裡不對,但他卻遲遲抓不住那一點。所以他才臨時起意來這天機閣舊址看一看,並且也把藍玉這位天機閣少主召來,希望以兩人之力,能夠窺出那個“後門”到底在哪。
不多時,身上還穿着一品公卿官袍的藍玉匆匆趕到。
蕭煜沒有什麼寒暄客套,直接開口問道:“瑞玉,天機閣的底細你知道多少?”
藍玉微微一愣,然後斟酌道:“大抵能知道個十之七八,比之南謹仁和徐振之兩位先生還要多一些,只是最後的兩三分,卻是隻有閣主才能知曉的,我未曾正式繼任閣主之位,也就無從得知。”
蕭煜接着問道:“你不知道的二三分裡面,包不包括皇城大陣?”
藍玉臉色略微凝重,稍作思量後,沉聲道:“包括。”
蕭煜微微皺眉,輕嘆道:“看來這事終究是個隱患,傅塵說不定就要用此事做些文章。你說我們二人能否找出其中關鍵所在?”
藍玉低聲道:“可以一試。”
——
江南,萬畝竹林。
仍舊是那座冷清竹竹樓,仍舊是以東、南、西、北爲名的僕役。
在竹樓二樓,竹樓主人正在宴飲賓客。
說是宴飲,其實只有寥寥三人,主人一人,客人一人,陪坐一人,三人的身份也不盡相同,唯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都被蕭煜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主人是傅塵,客人是趙青,陪坐是徐鴻儒。
傅塵不用多言,乃是繼掌教真人之後的又一名弈棋人,身藏幕後而攪動天下風雲大勢,更是間接地主導瞭如今的南北對峙之勢。趙青,自小與蕭煜爲敵,長大後兩人各掌權勢,更是不死不休,在渤海府城破之後,被徐鴻儒救走,輾轉來到江南,投奔陸謙。
在蕭煜和蕭烈一戰之後,天機榜再次更新,蕭煜直接頂替了蕭烈的位置,名列天下第六人,而微塵則是終於躋身天機榜,並壓過徐鴻儒,成爲第九人。徐鴻儒雖然排名墊底,但是既然踏足了天機榜第十人,那就是天底下有數的高手。
縱觀如今修行界宗門,道門有兩人登榜,劍宗一人,佛門一人,魔教一人,白蓮教一人,金剛寺一人,其餘三人蕭煜、慕容燕、青塵均是無宗門之人,算是散修。再加上一個不登榜卻有登榜修爲的傅塵,白蓮教坐擁兩人,堪與宗門之首的道宗比肩。而儒門則無一人登榜,衰落之勢顯而易見,若不是還有王雲這樣的隱世名宿,恐怕三教地位已然不保。
傅塵坐在主人位置上,放下手中筷箸,望向窗外,感慨道:“氣數一事,即是妙不可言,也是玄妙難言,以當下形勢來說,大鄭氣數已盡已是定局,如同遲暮老人,而蕭煜則是大勢所趨,如同青年光景,若是再取下江南,便是步入鼎盛壯年,我們同理亦然,所以這場南北之爭,即是宗門之爭,也是兵戈之爭,更是氣數之爭。”
身着錦繡黑袍的趙青輕聲問道:“敢問先生,敵我雙方勝算幾何?”
傅塵笑道:“氣數一事,此消彼漲,非是定數,就眼下而言,蕭煜位居北方,佔據正統東都,又有居高臨下之勢,所以勝算較大,只是東北牧人起還未歸順蕭煜,所以蕭煜的勝算也不會太過離譜,總的來說,大致是蕭煜六我們四。”
趙青微微皺眉道:“不算多。”
傅塵輕聲道:“但也不算少了。位居江南是偏安,自古以來都是北騎南下,又有幾次南兵北上?”
趙青狠狠握緊拳頭,長舒了一口氣道:“我還是不甘心。”
傅塵眯起眼,輕聲道:“世上之事,多半是不如意的。”
趙青閉上眼睛,眉宇間佈滿了陰霾,恨恨道:“萬千如意之事都抵不過這一樁不如意之事,即便我得不到,我也不讓蕭煜得到。”
一輩子都致力於攪動天下大勢的傅塵笑了笑,收回視線,轉頭看了眼這位滿腔恨意的敗軍之將,“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故而以逐鹿天下代指天下之爭,說明白了,就是天下跟誰姓的問題,東主做到了,所以他讓天下姓了近三百年的秦,現在蕭煜要效仿東主當年之事,讓天下姓蕭,那你知道蕭煜與東主有什麼不同嗎?”
趙青搖頭道:“請先生教我。”
傅塵微微笑道:“東主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北伐功成之人,東主北伐,起於江都,止於東都,驅逐後建,建立不世功勳,其中緣由爲何?說到底就是人心二字,人心所向,則大勢所趨。”
趙青疑惑遲疑道:“民心?”
傅塵笑着搖頭道:“非是民心,而是人心。民心是人心,但人心卻未必是民心。此中真意,你且細思。”
說罷,傅塵起身大笑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