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殿巍峨,內部空間更是廣大,但不知道什麼緣故,一路走來竟沒有看到半個道宗弟子的身影。
秋葉似乎是看出了蕭煜的疑惑,開口解釋道:“師尊喜清靜,故而掌教殿中並沒有太多弟子服侍。”
蕭煜哦了一聲,微微點頭,但卻忽然想起在敦煌時,紫水陽說過的一些話。
掌教真人幾十年來只下山一次,那次下山前後,修行界中發生了很多堪稱驚天動地的大事,先是上官仙塵在被壓制二十年後首次出山,一出山便是大開殺戒,掀起無數腥風血雨,一人一劍殺穿了大半個修行界,纔有了後來那句天下劍修無不銘記在心的名言,“持三尺青鋒,當獨步天下。”也纔有了無塵真人重傷墜境。
緊接着便是劍宗上代宗主離奇坐化,摩輪寺菩薩和魔教教主失蹤,直到今日,才被秋葉和蕭煜在大雪山下重新發現。
最後就是道宗紫塵真人以掌教身份親自拜訪佛門,隨後又到衛國收了葉家大公子葉秋爲徒,也就是今日的秋葉。
若說這些事情與掌教真人沒有半點關係,蕭煜是不會相信的,對外一動便在修行界中起雷霆,對內則是力壓天樞峰主青塵,怎麼可能是一個清心寡慾一心修道之人?
蕭煜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曾經在太虛幻境中見過的掌教真人印象。
蕭煜低眉,斂袖,再不復先前半點得意神色。
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執掌一方的西北王,而是重新變回了獨自一人攀爬梅山,向無塵真人請教修行之道時的蕭煜。
只有秋葉看了蕭煜一眼,別人似是一無所覺。
至於水塵道人等人,已經提前離去。畢竟這次只是掌教真人的一次私人見面而已。
再長的甬道也終有盡頭。
甬道盡頭是兩名普通道人裝扮的中年道士,一左一右守在門前,臉色漠然,就像是兩尊石像。但就是這兩人,讓蕭煜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尤其當其中一名道人睜開眼望向他們一行人的時候,更是讓蕭煜想起了一年前被蕭烈注視時的感覺。
蕭煜深吸了一口氣,手上微微一動,轉過頭來,蕭煜看到了一張溫暖臉龐和一雙關切的黑亮眸子,朝他微微一笑,握着他左手的小手又悄然緊了幾分。讓蕭煜剎那間輕鬆下來,忘卻了裡面似神似仙的掌教真人,門口深不可測的守門道人。
有時候,兩人相互扶持前行,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互相幫助對方什麼,而是來自心理上的依靠。
蕭煜輕輕拍了下林銀屏的手,示意自己沒事,然後隨着秋葉走向大門。
兩名守門道人緩緩推開大門。
驟然明亮,雲霧渺渺。
一束光亮從穹頂上傾瀉下來,圍繞着這道光束,又升騰起層層雲霧。
是一個很罕見的巨大圓形廳堂,共有九個蒲團,分別是掌教、七脈峰主和已經叛離道宗的劍宗宗主之位。
蕭煜眼皮微微一跳,自古皆是天圓地方,道宗這是要將自己比作天?
修行者們頭上的一片青天?
此時,有七個位子空懸,只有在掌教之位與天璇峰主之位上分別坐着兩名老道,其中一人自然是蕭煜熟識的無塵道人,另外一人正是蕭煜曾經在太虛幻境中見過的道宗掌教紫塵道人。
蕭煜擡頭看去。
掌教的面容隱在雲霧之後,模糊不清。
而在掌教身後,則是一尊與穹頂同高的道祖象。
秋葉與蕭煜交換了一個眼色後,便帶着慕容侍立在掌教真人身旁左右,一時間整個大廳中央只剩下蕭煜和林銀屏。
蕭煜重新低下頭去,與林銀屏一起平靜施禮,“小子蕭煜,見過掌教真人,天璇峰主。”
雖說秋葉曾經代師收徒,但那只是將蕭煜列入道宗門牆之中而已,想要真正成爲掌教真人弟子,是要經過嚴格拜師禮的。
掌教的聲音從雲霧後傳來,既無過分威嚴,也無超然世俗的飄渺之感,只能說中正平和。
“免禮。”
蕭煜直起身,不着痕跡地向前一步,將林銀屏擋在自己身後。
擔起爲人夫者的責任,有時候很複雜,但有時候也很簡單。
就好比現在,只是向前邁出一步而已,就是這麼簡單。
這無關乎境界修爲,只看勇氣。
可敢以自己的單薄身軀,獨自直面世間最高之人?
蕭煜已經沒有母親,更沒有什麼朋友,環顧四周,站得很高,卻強敵環伺。中原人稱他是蕭逆,草原人則認爲他竊取了草原王位,路漫漫,我自獨行?
所幸的是,他在不久的將來會擁有一位妻子。
路漫漫,我非獨行!
現在細細回想起來,兩人的緣分還是起於那一旨賜婚,沒有要死要活的悔婚風波,也沒有互相看不上眼的老套戲路,更沒有半路有人橫插一腳的事情發生,竟然就這般順其自然的在一起了。就像是世間無數對訂婚然後成親的夫妻一般,平靜而沒有波瀾。
本就是平凡人,只是自己覺得自己不凡而已。
掌教真人沒有擺什麼高人架子,徑直開口道:“你所爲何來,秋葉已經告知與我。”
蕭煜低頭彎腰,作揖到地道:“還望掌教真人慈悲,蕭煜銘感五內。”
在來道宗的路上,蕭煜曾經問林銀屏:“怕嗎?”
林銀屏笑着搖頭,回答道:“有你在,不怕。”
當時蕭煜卻說:“我怕。”
林銀屏問他怕什麼,蕭煜沒有說。
他是怕掌教真人不願出手啊,兩個人風風雨雨一路走來,想要他們死的人很多,但是摩輪寺沒做到,紅娘子也沒做到,哪怕是親率中都大軍二十三萬的徐林也沒做到。現在草原是他們的了,中都也是他們的了,坐擁三十萬大軍,兩個人在雪原裡狼狽逃命的時光早已一去不返。
可到頭來,一切已經好起來的時候,怎麼就要死了?
若是掌教真人不願出手,他蕭煜有什麼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林銀屏一點點老去?所以蕭煜害怕。
直到現在已經登上道宗,蕭煜都恍惚覺得這是一個玩笑。老天跟他開的一個巨大的玩笑。
拋開林銀屏身上的那層公主外衣,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她心地善良,對待自己身邊的人都很用心,但也會小心眼,把蕭煜視作己有,敵視一切想要染指她私人財產的傢伙。而且偶爾也耍些小性子,會因爲蕭煜與人拼命而惱怒,也會因爲蕭煜不陪她而獨自生悶氣。
情之一字,本就不知所起。但是蕭煜不希望不知所終。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短短八個字,如果現在讓蕭煜親口來說,八成是說不出口的。但有些話,本就不是用來說的。
大廳中一片沉寂。
掌教緩緩開口道:“增壽之事,乃無中生有,爲逆天改命之事,吾不能也。但若只是補上折損的壽命,卻是不難。”
蕭煜整了整身上錦袍,向前走去,一直走入雲霧之中。然後雙袖朝兩邊輕甩,似要拂去眼前雲霧以見掌教真容。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蕭煜的身上。
蕭煜沉默了片刻,雙手交疊,雙膝跪倒在地。
蕭煜俯首,一字一字悽然出口道:“蕭煜懇求掌教真人慈悲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