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散去,慢慢顯露出蕭煜的身形。
蕭煜臉色變得極爲蒼白,低着頭,朝自己胸口望去。
被黑色錦袍覆蓋着的胸腹間有一個血洞,蕭煜望着這個血洞,甚至可以透過血洞看到身後的景色。
這道箭蘊含的元氣太過恐怖,打散了他的護體元氣,打碎了他的金身,打破了他的天人體魄,將他穿體而過。
他之所以沒有橫死當場,只是因爲有魔教的不死妖身罷了。
蕭煜努力挺了下腰桿,用袖口擦掉嘴角烏黑的鮮血,臉上如迴光返照一般浮現出一抹紅潤之色,一道陰沉詭異不似活人的氣息從他體內噴涌而出,瞬間籠罩住他的身體,這道氣息漸漸變濃,泛起黑灰顏色,就像是煞氣濃郁到極致後化成的死氣。
死到極致便是生。
不死妖身的根本就是由死轉生。
蕭煜胸腹間不斷流出的鮮血緩緩止住,傷口周圍的有元氣交織,帶動血肉蠕動,生出新的肉芽,那個恐怖的血洞開始緩緩癒合。
蕭煜以左手中的黑玄支撐住身體,右手按在胸腹間的傷口上,吃力地喘息了一會兒後,自嘲笑道:“看來蕭某還是小覷了天下英雄啊。”
確實,蕭煜沒想到陸林能射出如此驚豔一箭,也沒想到在面對杜明師時,陸林仍是決然地將這一箭送給了自己,更沒想到自己差一點兒便要被這一箭給取了小命。
一次次在生死邊緣遊走,一次次從鬼門關爬回陽世,讓蕭煜在看淡了生死的同時,也產生了一種自己其實是天命所歸、氣運在身的錯覺。在幾年前他還是一個東都落魄人,幾年時間後,他便坐擁西北,虎視天下,不是氣運所歸,又該如何解釋?既然是氣運加身,那他,又怎麼會死?!
而這一箭也確實有些嚇醒了他的意味,沒有人不會死,即便是謫仙降世又死於俗世的傳說也不是沒有,古人早已把話說透,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記得有一次林銀屏次勸他說,遇事莫要逞能,有些事讓手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了,何必事事都是親自出馬?即便是馬上打天下的皇帝,也不是每戰都身先士卒的。
蕭煜當時開玩笑說,俗世外有道宗大真人,俗世內只要不是蕭烈親自出手,誰又能取他性命?有些事交到旁人手中,終是不如自己親自去做來得安心。
林銀屏沉默了許久,最後說道,蕭煜,你若是死了,西北就不會姓蕭,這西北大軍,我一個弱女子,守不住也留不住,最後是改弦易轍還是四分五裂,誰也不知道。說得難聽些,當家男人沒了,一輩子攢下的基業成了別人的,媳婦成了別人的,說不定孩子還得管別人叫爹,爲誰辛苦爲誰忙?即便是死了,能咽得下這口氣?!
蕭煜笑着說這種事想想就憋,家裡有個天仙似的媳婦,他可捨不得死。
也不知道一個草原公主從哪學了這麼多中原俚語,最後林銀屏只是說了一句,夫人死了客滿堂,老爺死了沒人擡,你如果死了,我想收屍都辦不到。
頂樑柱倒了,這個家也就塌了大半。
蕭煜回過神來,直起身,自語道:“你說的對。”
就在這時,被蕭煜打飛的唐悅榕持劍再至,面對這個手刃西平郡王的大好機會,自然不會有所留手,不顧體內傷勢,提起全部精氣神的一劍,如一道長虹脫手而去,斬向蕭煜頭顱。
蕭煜雖然體魄受損嚴重,但境界修爲猶在,冷笑一聲,不惜內傷強行運轉五道磅礴元氣,手握黑玄一刀斬出,五道元氣在刀身上匯聚成龍,與唐悅榕的長劍狠狠撞在一起,唐悅榕好像騎馬撞在巖壁上一般,失去光澤的飛劍無力地墜落在地,整個人噴出一口鮮血,向後踉蹌幾步。
蕭煜再次以手腕上的紅線馭刀,黑玄在半空中一個詭異的轉折之後,橫在了唐悅榕白嫩的脖子上。
蕭煜不斷咳着血,緩步走到唐悅榕身邊,收起紅線,伸手握在黑玄的刀柄上。
另一邊,張九霄與第二劍奴則已經從陸上打到了湖上。
張九霄一手捏有劍訣,另外一邊長袖一捲,將腳下的湖水拔起化作數百劍,當頭潑下,密密麻麻如暴雨傾盆。
第二劍奴終於拔出自己的佩劍,沛然劍氣驟然爆發,將那些遠比尋常兵刃還要鋒利三分的水劍打散,三尺劍上劍氣如銀河倒瀉般鋪天蓋地朝張九霄漫去。
張九霄身上那件灰撲撲的道袍無風自動,不知是自身元氣鼓盪所致,還是被第二劍奴的磅礴劍氣所吹動,他神情平靜,早已掐好的劍訣朝天一指,“起。”
千里之外飛神劍,摧卻終南第一峰。
那柄一直懸於張九霄身側的飛劍古記被元氣牽引,繞出一個圓月弧線後,速度愈來愈快,然後化成一道白光,最後甚至已經完全快到肉眼不可見的程度。
道祖太上爲萬道之祖,在其之後又有先後五位道宗祖師被尊爲北五祖,其中第三祖師便有一門能與神遊萬里並稱的神通,千里飛劍取人頭!
張九霄這一劍雖然還不能達到當年那位祖師劍起星奔萬里誅的境界,但已然有其形神四五分。
飛劍所過之處,碧波層層分開,向兩側倒涌而去。
第二劍奴心如止水,手中長劍平舉前指。
劍三十六第一式,也是最爲基本的一式,劍一。
出劍之後,一往無前,雖九死而不悔。
劍出則無生,要麼敵死,要麼己亡。
這便是劍宗的劍!
在轟隆聲中,湖面被這一劍劈開數百丈,似有蛟龍興風作浪。
張九霄閉上眼睛,默唸第三祖師曾經分出的三重飛劍境界。
“匣中寶劍時時鳴,不遇同人誓不傳。”
“劍術已成把君去,有蛟龍處斬蛟龍。”
“背上匣中三尺劍,爲天且示不平人。”
純陽祖師早已將飛劍一道說盡,劍遇不平而鳴。
古記飛劍上顫鳴聲瞬間大作。
張九霄猛然睜開眼睛,鬚髮張揚,二十年枯坐,他雖然沒有大不平,卻有斬龍一劍。
“劍術已成把君去,有蛟龍處斬蛟龍。”
今日,他便要斬了第二劍奴這條蛟龍!
古記飛劍如一條百丈銀蟒,當空而去!
東湖上驚濤駭浪,天地間風雲色變。
隨着銀色巨蟒激射向第二劍奴的劍一,整個東湖的湖面上裂出一道深可見底、寬有百丈的巨大溝壑。
不平一劍。無生一劍。
——
蕭煜挾持着唐悅榕,望向湖上,輕聲自語道:“瞧這架勢,怕是要兩敗俱傷啊,難怪都說鬥劍兇險,非死即傷。”
唐悅榕低頭看了眼橫在自己脖子上的黑玄,臉色發白,沒有作聲。
蕭煜轉頭望向另一邊。
喪失大半元氣的陸林已經在杜明師的手下完全落入下風,但紫水陽那邊,徐鴻儒步步緊逼,只能是苦苦支撐。至於孫成嘉和張福,仍舊僵持不下。
蕭煜把下巴支在唐悅榕的肩膀上,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說我一個人能擋得住唐聖月和張雪瑤嗎?”
唐悅榕一臉厭惡,冷笑道:“不用張公主出手,我姐姐一人足矣。”
蕭煜手中的黑玄依舊穩如磐石,不過卻在唐悅榕的脖子上留下一絲血痕,他咳出一口黑血後,仍是笑道:“你姐姐也是你這樣的天人境界?那也不是蕭某一合之敵。”
唐悅榕咬牙切齒。
蕭煜故作恍然道:“那位聖女殿下身上是不是有你們白蓮教積攢下的香火願力,所以纔會如此有恃無恐?”
蕭煜平靜道:“放心,蕭某人還是有一兩手保命本事的,絕對不會讓聖女失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