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銀屏先前在信中就對蕭煜提起過她要翻修王府的事情,這幾個月過去了,也是卓見成效,現在的王府已經整修出大半,大的建築共有一宮四殿,還有一座仿照東都御園修建的絳朱苑。中都依山而建,城內建築呈傾鱗次櫛比的遞進狀,王府所處地勢最高,這座絳朱苑便如空中花園一般。
因爲是剛整理出來的緣故,又是深秋時分,苑裡顯得空蕩蕩的,不說絳朱,就是綠意也沒多少。因爲冷清的緣故,這兒也沒多少人,除了一隊當值的侍衛甲士,只有一些在王府中犯了過錯受罰的僕役在侍弄花草。在這其中就有一名少年,面貌清秀,身子單薄,本是中都城裡的窮苦人家孩子,早年有個兄長夭折,前不久父母又雙雙過世,他一個人活不下去,便狠下心自己私下淨了身子,想要去王府謀一份差事。在他看來,這王府和皇宮也差不多了,裡面肯定是要用小宦官的。可沒想到,蕭煜只有林銀屏這一位正室夫人,距離妻妾成羣還遙遙無期,更不用說三宮六院,林銀屏身邊有她和蕭煜挑選的八名女官,其中四文四武,文的負責幫助林銀屏處理王府諸事,而武的又稱劍侍,負責林銀屏防衛,墨書就是諸女官之首,張宵是四劍侍之首,紫月被調入王府後,成爲四劍侍之末,在這八位女官之下有近千侍女、甲士和若干外府管事,又哪裡需要什麼宦官?
少年就這般稀裡糊塗地成了無名白,凍餓交加地暈倒在王府後門外的一條小巷中,不過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恰好被回府的墨書瞧見,與曲蒼報備後,讓人把這個苦命孩子帶回王府,事後曲蒼派人查過這個少年的底細,確定沒問題後便安排做了一個打雜差事,這少年也就成了王府上的第一個宦官。
王府上下自從被林銀屏和藍玉清洗過一次後,規矩越發森嚴,侍女們知曉王妃是最討厭行爲輕佻的女子,故而一個個平日裡都扳着面孔,尤其在王爺面前更是如此,畢竟王妃頂着頭上的妒婦名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哪個嫌命長了敢去王妃口中奪食?恐怕今晚爬上了王爺的牀,明早就要被王妃給扔到白山上暴屍荒野。而且王爺也不經常在府中,見上一面都難,更別說其他,所以侍女們整日裡除了應付各種差事,就有些百無聊賴。這時候猛地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雖說是個淨了身子的,但也好歹比整天對着一幫勾心鬥角的同性要強上許多,故而這些侍女平日裡就喜歡拿這少年尋個開心,少年是個懂得隱忍的,也不敢惱,每次都是笑着應付了,生怕熱惹惱了這些看上去皮笑肉不笑的侍女姐姐。
這次王妃整修絳朱苑,缺幾個侍弄花草的雜役,因爲屬於清水衙門,所以沒人願過來,管事的爲了湊人數便將他丟了過來,
今日少年特意起個大早,避開那些骨子裡透着一股陰沉的侍女和冷冰冰不似活人的甲士,一個人來到絳朱苑,想着趕緊把手上的差事做完,也好去內府那邊瞧瞧,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個把他帶進府裡的菩薩姐姐,不爲別的,只是想要道一聲謝而已。
他沿着一條剛剛鋪就的鵝軟石小徑走了一會兒,剛轉過一個彎,猛然停下腳步,前面竟然有比他起的還早的,一個身着黑色中衣的男子正坐在一塊從南邊運來的千斤湖石上面,看上去比負責絳朱苑的管事還要威嚴,嚇得他大氣不敢喘一聲。
能在王府裡這般不守規矩的就只有蕭煜了,他是妥妥的雙重標準,治家求嚴謹,自己卻又萬事隨意,他今天起得早,左右無事便獨自一人來了這座被林銀屏唸叨過幾次的絳朱苑,沒想到能遇到這麼一個小宦官,好奇之下招了招手,讓那少年過來。
小宦官愣了一下,臉色蒼白,不過還是咬了牙,朝蕭煜這邊走來。
待到小宦官過來,蕭煜隨意問道:“叫什麼?”
小宦官小聲道:“奴婢叫張百歲。”
蕭煜說道:“長命百歲的百歲?你是不是還有個哥哥叫張長命?”
蕭煜本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小宦官還真就點了點頭,不禁失笑道:“張百歲,這名字不小啊,皇帝不過萬歲,太子、皇后、諸王等也不過是千歲,你倒是得了個百歲。張百歲,我賜你個字如何?”
張百歲雖然年紀不大,心思卻是通透的,方纔離得遠,只是看見這人穿了一身黑色中衣,現在離得近了,發現中衣上繡着暗紋,材質也非是尋常,而那人一開口就是一個賜字,尋常人等哪敢如此說話?
想到這兒,張百歲越發害怕的同時,更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恭恭敬敬地應了。
蕭煜想了想道:“按規矩說這表字是要等及冠禮才取的,不過今日取了,日後再用也是可以的。你爹孃給你取名爲百歲,自然是希望你能一輩子平平安安,長命百歲,這表字便取平安二字,張平安如何?”
小宦官很乖巧懂事地雙膝跪地,磕頭謝過。
蕭煜擺擺手道:“起來吧,以後有人問你叫什麼,你就報張平安的名字,等你能在這王府中有頭有臉了,再拿出張百歲的名字。”
張百歲滿臉惶恐神色,吶吶不知所言。
蕭煜給人改名賜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當年的諸葛鋼鐵便是讓他改名爲諸葛恭。有時候無事,他也會翻翻書,想着若是有了兒子該取個什麼名字,有了女兒又該取什麼名字,只是盼了這麼久,卻是還沒派上用場。
蕭煜想到這兒就有些意興闌珊,自己若是無後,豈不是同這些閹人一般,思量是不是該揹着林銀屏在外面生一個,日後也不至於後繼無人。
蕭煜站起身,準備離去。
小宦官見狀立馬準備恭送這位不知名姓的大人物,蕭煜剛走出幾步,又轉過身來,平淡道:“張百歲,別死在這王府裡。”
張百歲先是一愣,繼而臉色鄭重的應下了。
蕭煜笑道:“熹宗時有位大太監,號稱九千歲,黨羽遍佈朝野,把持朝政,後人將他與其黨羽稱之爲閹黨。”
張百歲一臉懵懂。
蕭煜上前幾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百歲,距離九千歲還差着八千九百歲,慢慢熬吧,指不定哪天就熬成了千歲爺。”
即便是沒怎麼見過世面,小宦官也是知道這種話萬不能應下,張了張嘴,滿臉驚駭欲,過了許久才吶吶道:“奴婢……奴婢不敢,奴婢就是一個沒了男人**的陰陽人而已。”
蕭煜笑道:“莫要自卑自賤,宦官中也不乏有名垂青史者,前有太史公編著史記、蔡候造紙,後有楊思勖平定西南、三寶太監七下西洋。就說本朝,你可知道當年東主西征,是誰率先攻入烏斯原?”
“不知道。”張百歲搖頭。
“是天雄軍監軍李豐年,是太監,是閹黨。”
“楚哀帝死時,陪在他身邊是何人,你可知道?”
張百歲還是搖頭。
“是司禮監秉筆魚承恩,是太監,是閹黨。”
蕭煜接着說道:“是誰操持權柄,壓制那幫自以爲是的江南蛀蟲?是太監,是閹黨!是誰文采斐然,十年成一書,絕不爛尾?是太監,是閹黨!(你如果覺得我在影射什麼,那一定是錯覺,這絕不是黑人,對於總管大人,我只有數不盡的佩服之情,畢竟是天下裝逼一石,獨佔八斗的人物。)”
張百歲被蕭煜一通胡扯說得暈暈乎乎,等回過神來,蕭煜已經不見蹤影。
蕭煜走出絳朱苑,紫月已經早早候着。
蕭煜對紫月道:“方纔那個小傢伙,你派人看着點,只要別死了就成,至於其它,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紫月輕聲應了。
恐怕蕭煜都不會想到,若干年後,會有位活太歲平安先生,名震整個修行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