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時間之後,李世民就已策騎走入了六盤山的梁氏莊園。
汗血龍馬的確神駿,在潛力被徹底激發的狀況下,速度就如風馳電掣,雷鳴電閃。將近一百里路,載着李世民與羅禮二人,居然就只花了不到一刻時間。周煜的‘神獅無畏’,也被遠遠甩在了後面,
不過到了這裡之後,張雨柔身下的那匹龍馬除了稍顯萎靡之外,狀態倒還不錯,可李世民的坐騎卻已渾身冒汗,口吐白沫。在李世民下馬的時候,當即就跪倒在了地上。
李世民將這匹戰馬,交給了羅禮照料,只帶着張雨柔一人,來到了梁氏莊園門口。畢竟似無面箭這樣的神射,遊弋在外,更能發揮他的戰力。重圍之中近身搏殺,並非是其所長。
梁氏莊園的司閽(看門人),對他的到來明顯是極爲驚訝。不過此人也是識得顏色的,在遣人通報家主之後,並沒有把李世民拒之門外,而是直接將兩人引入到莊園內的客廳等候,並奉上了茶水。
大概只過了小半刻時間的樣子,一位儀表堂堂,方面大耳,形象威武不凡的中年人就匆匆走入了進來。
這位定神看了一眼客座處坐着得李世民,隨後就笑着拱手一拜:“不知是永安縣伯大駕臨此,草民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樑兄這是要折殺小子不成?”
李世民忙笑着走上去扶:“這次小子是以晚輩身份,來拜訪樑兄與令堂樑老前輩的,非是以這朝廷官身來訪,樑兄何需如此多禮?”
樑修的這一拜,完全就沒有誠意。李世民還沒把手伸過去,他就已經起身了,這讓前者頗爲窘迫,右手僵滯的懸在了半空。
樑修則只做未盡,神態自若的徑自走到了主位上坐了下來:“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永安縣伯這次前來是爲私誼,而非是公務。這卻真讓樑某鬆了一口氣,還以爲永安縣伯此來是位心思問罪,要將我樑家上下,抄查下獄了。可話說回來,本家與你們武功李氏,似乎也沒什麼交情?”
他這一番話夾槍帶棒,讓張雨柔柳眉大皺。聽出此人雖然不似白瑜娑那麼傲慢無禮,可也同樣是對李世民,飽含着不善之意。
李世民則笑了笑,把雙手負於身後,強行化解了尷尬:“樑兄這話就讓我很不解了。難道貴家的五世祖,並非是故定陽侯?說來我們兩家,還是親戚。我的兩位叔與幾位先祖,都是娶的梁氏婦爲妻。莫非~莫非樑兄要自外於我們關西將門?若是如此,那麼小子就再無話可說了。”
他說的故定陽侯,名叫紇豆陵俟力提,或稱樑提。其時胡勢大昌,鮮卑極盛,中原的大閥名族,不得不改爲胡姓。
就如先帝昔日,曾經有胡姓普六茹一般,安定楊氏,也曾被賜予‘紇豆陵’這一姓氏。
似他們五姓七家這般,一直保持漢姓的世家,那是極少極少的。
而樑修聽得此言,面上卻是顯露出極其複雜的色澤。似有些自得與竊喜,又含着幾分遲疑與猶豫。
儘管這神色極其的隱蔽,只是一瞬就被樑修收斂掩飾,可正注目觀察樑修的李世民,還是敏銳的注意到了。
他當即心緒大定,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經成了十之八九。同時不出所料的暗歎着,心想這個時代的寒門才德之士,有幾人能不爲家聲家譽這幾字所困了?
便是李玄道這樣卓有才德的人物,也同樣看不透。在齊王謀反案爆發之前,一直都在爲提振家名而百般鑽營,汲汲以求着。似這樑修,又哪裡能夠例外?
這對父子盤踞邊郡,制霸鄉里,縱橫黑白兩道,看似逍遙自在,八面威風。
可在他們的內心中,多半還是藏有對高門大閥的仰慕與豔羨的。
如今他身爲武功李氏的一員,而且是族中相當重要的一份子,當面對梁氏父子表示了認可,豈能不讓這位樑家之主受寵若驚?
這些念頭只在李世民的腦海之內一閃而過,就被他壓制住了。他又就回到客座之上,似笑非笑的
“至於小子來此拜訪的目的,的確是爲私誼,可也是公私兩便。正因你我兩家之間的交情,所以不忍樑兄與樑前輩誤入歧途,自蹈絕路,所以特來勸諫。”
“誤入歧途,自蹈絕路?”
樑修一聲冷笑:“原來開府大人也喜做說客之辭,故作大言,危言聳聽!我家世代清白人家,一直都是老老實實的種田做生意,從不爲朝廷法紀。敢問哪裡誤入歧途,敢問哪裡自蹈絕路?”
他狀似不屑,卻已意識到了,眼前這個不到十五歲的客人,的確是非同一般的厲害。於是雙眼不自禁的眯成了一線,仔細注目李世民,想要聽聽這位接下來,到底有着什麼樣的說辭。
“原來樑兄是大禍臨頭還不自知?”
李世民皺起了眉頭,面上現着嘲諷之色:“此間距離蕭關不到十里,你們樑家在此盤踞數十載,是當地的豪紳鄉望。別告訴本將,你對蕭關城內的動靜不會毫無所知?如果本將猜測的沒錯,此時的蕭關,多半快要易手了吧。”
樑修不動聲色的迴應着:“算是略略知情吧,可那又如何?今日蕭關即便失守,那也是你們朝廷兵將的事情,與我們樑家何干?”
說來他也是頗爲驚訝的,一是震驚於這位永安縣伯的大膽,二則是驚異於這位的速度。
白瑜娑是在一天之前舉起叛旗,可這位居然就已經到達六盤山蕭關了,且異常準確的判斷出了蕭關裡面的形勢。
李世民一邊喝着茶,一邊慢條斯理的問着:“當然有關,本將就不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些大義凜然的話了。只問樑兄,你這是準備倒向你的那位結拜兄弟白瑜娑?打算隨他造反嗎?”
“絕無此意!”
樑修搖着頭,語聲堅定:“我與白瑜娑雖然有些交情,可也只是生意上的來往,所謂的八拜之交,不過是爲更方便做買賣而已。之前樑某並不知此人的狼子野心。所以在得知之後白瑜娑謀逆之後,本人就已與其割袍段義,不準備再與其來往了。永安縣伯乃是繡衣郎將,莫非是要以此問罪,可即便朝廷的誅九族大罪,也未將義兄弟列入其中啊?”
張雨柔聞言,一直緊繃的心神這才稍稍鬆懈了幾分。她最擔心的是在樑世父子徹底倒向白瑜娑,此時酒杯一摔,就有無數的甲士從兩廂衝出。
她知道哪怕這樑修,只是明面上還打算做個一個良民,今日他們都沒有性命之憂的。
“樑兄實在過於敏感,本將如果是位興師問罪而來,就不會這般姿態。”
李世民的神色,也更加的淡定從容:“我想我應該沒理解錯的話,方纔樑兄語中之意,應該是打算保持中立,作壁上觀是嗎?”
樑修靜靜傾聽笑而不言,而此時的李世民,卻已換上了陰惻惻的語氣:“所以說了,你們父子現在是大禍臨頭而不自知。樑兄莫非以爲,蕭關生變之後,你們家還能置身事外?”
“伯爺此言大謬,樑某並無置身事外的想法。”
樑修失聲一笑:“可樑某終究只是一介草民而已,能爲有限。蕭關生變,草民也無可奈何,所能做的也就只是盡力固守莊園,看護鄉里,我想永安縣伯應該是聽聞草民尊父,曾經號召鄉民抗擊突厥大軍入寇一事,所以才特意前來,打算說服我家,效開皇八年的舊事吧。可伯爺您真打錯了算盤,自尊父隱居之後,樑某不善持家,如今家勢每況愈下,早已不復當年了。實在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
“這是搪塞之辭。”
李世民搖着頭:“容我大膽猜測,白瑜娑從大興返回隴上之時,想必是與樑兄見過面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使者也未可知。我想那位白大當家一定對你承諾,一旦他攻下蕭關,一定會對六盤山一代秋毫無犯,也絕不會動你家產業吧?可是樑兄,白瑜娑的麾下人馬,大半皆爲馬賊,無法無天,不受拘束。我相信這位白大當家,對於樑兄是有情有義的,可問題是這位,能否控制得住自家部屬,不在六盤山劫掠生亂?我再問你,你認爲白瑜娑的謀逆,有多大可能成事?又能堅持多久?”
他見樑修依舊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似乎全不爲他的言辭所動,也只好自問自答:“以本將看來,即便白瑜娑攻下了蕭關,也最多隻能堅持半年。且不說朝廷的大軍,絕非是白瑜娑麾下烏合之衆,能夠抵擋。便是這關西大地林立的武勳將門,也容不得白大當家放肆,不知樑兄以爲然否。”
“我不太清楚——”
樑修也不好昧着良心說白瑜娑,一定能夠攻陷關中,成就大業。
他現在的立場,也不容自家說出大逆不道的話出來,只能含糊道:“我想知道,即便白瑜娑落敗,這又與我樑家何干?又哪裡來的滔天大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