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柯勇:感受脆弱與力量
汶川地震發生後,李柯勇被新華社抗震救災報道前方指揮中心派往震中映秀鎮,在那裡採訪了4天。4天的經歷給李柯勇的震撼卻是前所未有的。李柯勇參加汶川地震報道,其實有一種特殊的情愫在裡邊,因爲李柯勇是唐山人。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李柯勇就是被人從廢墟下抱出來的,李柯勇的奶奶則是當時24萬遇難者之一。當時李柯勇只有2歲,對地震的記憶都是周圍的親友告訴他的,李柯勇自己幾乎沒有任何印象。汶川地震發生時,李柯勇剛參加完奧運火炬登頂珠峰的報道,正在拉薩休整。李柯勇立即向新華社國內部領導請求趕赴震區,但一開始未獲批准。看到不斷增長的傷亡數字,李柯勇坐立不安,再次向領導請戰,最後請求批准他到成都“休假”,領導勉強同意。5月15日,李柯勇從拉薩直接飛往四川,第二天上午就和同事蔡國兆被派往震中映秀鎮。
置身於映秀鎮的斷壁殘垣之間,看着那一具具了無生機的軀體,看着那一張張被災難驚呆了的面孔,彷彿有一條跨越32年時空的記憶通道突然打通了,李柯勇的心被一隻巨大而無形的手攥住,越攥越緊,痛楚難當。
在大自然面前,人類是何等脆弱!有着千年歷史的羌寨,眨眼就被抹平了。一千年,對於一個人來說幾乎漫長得茫無盡頭,而在宇宙間卻連一瞬間也算不上。那些在李柯勇看來似乎堅不可摧的鋼筋水泥結構,在大自然面前卻像孩子手中的泥巴一樣綿軟,輕而易舉就扭曲了形狀,摔倒在地上。一同毀滅的,還有成千上萬人的喜怒哀樂、幸福夢想和雄心壯志。李柯勇頹然地坐在散落的磚石上,一種幻滅感油然而生:李柯勇平日精心愛護、爲之奮鬥甚至爭鬥的一切,原來是這樣微不足道。
然而,有一種疼痛卻讓李柯勇無法釋懷。在260餘人遇難的映秀小學,李柯勇在廢墟間看到一隻孩子穿過的橘紅色的輪滑鞋,上面沾滿了灰塵,被壓在幾塊石頭下。而就在幾米之外,救援隊員們從探洞裡又擡出了一具小學生的屍體。他想,鞋子的主人是個怎樣的孩子呢?應該像一朵帶露的朝花吧?一種銳利的疼痛忽然劃傷了李柯勇的心。
到映秀鎮不久,李柯勇還聽到這樣一件事:5月16日,倖存者李科在被埋4天4夜之後獲救。此前,他的一隻腳已經壞死,醫生下到探洞裡爲他做了截肢手術。他周圍全是腐爛的屍體,氣味非常難聞。就在手術即將做完、他的腳和腿還有部分筋肉沒割斷時,醫生實在忍不住了,說:“我出去透口氣。”幾分鐘後,醫生重新下到洞裡,驚駭地發現,李科已經自己用力把腳從腿上扯了下來!
“這樣快一點兒,省得耽誤時間。”李科笑着對醫生說。
聽着部隊戰士的講述,儘管沒有親眼見到此情此景,李柯勇的驚駭仍不亞於其他所有人。李柯勇想,生命本身就是宇宙間的奇蹟,而對生命的關愛就是生命的意義。正是這種關愛,才讓李科這種脆弱渺小的生物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並且具有了超越自身的強大力量。
在映秀鎮的4天,李柯勇幾乎不曾閤眼。我們的希望在哪裡呢?他看到,希望在爲了搶救一個微弱的生命不惜流血流汗的搜救隊員們身上,在強忍失去親人的悲傷、奮力營救他人的人們身上,在李科那樣面對死神卻從不放棄生的希望的倖存者身上。李柯勇強烈地感到了這種力量的存在。也正是人類的這種力量,鼓舞着他履行一個記者的職責,克服一切困難,觀察、記錄和傳播他了解到的一切。16日接近午夜的時候,李柯勇沿着到處是巴掌寬裂縫的破損公路徒步來到離映秀5公里的一個地方,半山腰有個房屋已大半倒塌的鋁廠。李柯勇實在走不動了,決定在一間倉庫外面的開闊地上休息。
爲了輕裝簡行,白天李柯勇把帳篷和睡袋都丟在了汽車上,現在只好和衣睡在露天地裡了。好在倉庫門開着,裡面有一堆裝着某種零件的扁扁的紙箱,不太重,李柯勇冒着餘震的危險衝進去,一個一個搬出來擺在地上,5個紙箱一排,能睡一個人。這樣,就有了一張隔溼隔涼的“牀鋪”,往上面一躺,簡直可以說是幸福了。剛躺下半個小時,他突然聽見隆隆的聲音,接着地面就搖擺起來。餘震來了!李柯勇急忙跳起來往遠處跑。後來知道,這次餘震有6.1級。整個晚上就是這麼心驚膽戰地度過的,不過實在太困了,看着倉庫沒倒,李柯勇又返回來躺在“牀”上睡着了。山間夜露很重,下半夜氣溫只有10來攝氏度,李柯勇的衣服很快變得又潮又涼。凌晨3時30分,李柯勇被凍醒了。實在忍不下去,他就到附近的廢墟里撿些木柴,生起一堆篝火。
17日到達映秀鎮後,李柯勇結束採訪已是夜裡10時30分,碩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眼看一場暴雨就要來了,而李柯勇仍然沒有一個棲身之所。最可愛的人還是軍人。千里迢迢趕來災區參加救援的武警山東消防總隊官兵發現了他的困境,安排他到戰士們休息的簡易窩棚裡。剛進窩棚,大雨就傾瀉下來。狹小的空間裡擠了大約40名疲憊的戰士,蔡國兆容身的角落在漏水,而李柯勇躺在3袋大米上,他們都沒有被子蓋。但李柯勇很知足,畢竟不用在露天淋雨了。他想,脆弱與力量的展現,在當年的唐山地震中也是一樣的。他除了採訪的收穫,還改變了某種人生態度。在天邊,他看見一輪月亮已經升起,死去的亡靈安心上路吧,活下來的人點燃心燈,已經點亮了滿天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