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翻譯的小女生不在,來自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的“海因茨”,用阿爾斯特語說起話來簡直有如滔滔江水,而等那嬌小柔美的姑娘回到桌旁時,他立即變回“只懂一點點阿爾斯特語”的外國賓客,每說一句話都會耐心等待翻譯的轉述。
這一出,魏斯看破卻不能點破,心中很是憋悶。
初次跟諾曼人直面接觸,雖說“敵我識別系統”判斷他們暫時沒有敵對意圖,可這傢伙虛虛實實的手段,讓魏斯總覺得很不踏實,隱隱擔心他們是在算計着什麼。冷靜下來理清頭緒,試着跟對方聊了些跟訓練生活有關的話題,想要摸摸對方的脾氣性格,然而這並沒有卵用——對方的言行舉止表現得相當沉穩老練,簡直可以用滴水不漏來形容。
乍一開始,魏斯覺得對方畢竟是百裡挑一的人物,代表的是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的最高水準,心智如此成熟,情商這般老練,也是理所應當。宴會結束後,兵棋推演團隊成員連同兩名外援碰頭一合計,發現他們遇到的對手都差不多是這樣的情況,不禁面面相覷:如果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培養出來的都是這種既有軍事能力又工於心計的軍人,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愁思良久,一貫立場鮮明的穆斯德根也只能無奈地表示,現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概是因爲心煩意燥的關係,這一夜,魏斯睡得並不安穩,幸好作息有規律、訓練有強度的軍校生活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得到了顯著的增強,即便沒能睡個好覺,狀態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武裝行軍、行進射擊、刺刀格鬥,是雙方軍事基礎技能交流既定的三個項目。根據事前商定的規則,每個項目雙方各派出6名學員。巴斯頓軍校派遣上陣的,都是三年級生當中單項成績最爲拔尖的,而且從體能方面考量,只有少數人蔘加兩個項目,無一人蔘加全部三個項目。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總共只派來12人,至少有半數人要參加兩個項目。從這方面來看,巴斯頓軍校學員肯定是佔據優勢的,然而隨着交流項目一個接着一個進行,期待勝利的主場觀衆們大失所望——武裝行軍,諾曼人大勝;行進射擊,諾曼人以無懈可擊的成績贏得勝利;刺刀格鬥,諾曼人取得了18比10的優勝……
巴斯頓軍校學員竟然三局皆墨!
爲了儘可能瞭解對手的技戰術思維,以穆斯德根爲首的兵棋推演團隊成員全體在現場觀戰,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讓他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從場面來看,12名諾曼學員不但個個表現出色,而且展現出了充足的自信心,彷彿之前就已經知道他們佔據無可動搖的技術優勢。硬實力方面,這些諾曼學員幾乎達到了無可挑剔的程度。20裡武裝行軍,他們的平均耗時領先對手足有四分多鐘;行進射擊,他們1000尺的上靶率達到90%,靶心率達到30%,就連1500尺的上靶率也接近75%,靶心率15%,堪比巴斯頓學員們的靜態射擊成績。唯獨是在刺刀格鬥項目上,巴斯頓學員稍稍挽回了顏面,可最終還是無濟於事。
午飯後,諾曼人回到下榻處小憩,穆斯德根和他的同伴們則在兵棋推演室爲下午的軍事戰術技能交流做準備。在此期間,聯邦軍方官員在校長阿德米爾-萊諾的陪同下前來視察。幾位將軍語重心長地談起了上一場戰爭經歷的那些艱苦卓絕的戰鬥,以此勉勵學員們爲巴斯頓軍校乃至自由聯邦的榮譽竭盡全力。
這般鼓勵,卻讓在場的每一名巴斯頓學員倍感壓力,然而除了祈禱和等待,這個時候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最爲嚴酷的考驗終於到來了。諾曼學員們帶着他們預先準備的兩個戰役沙盤來到兵棋推演室,穆斯德根也將妥善存放的兩個戰役沙盤取出。
在這種頗爲正式的兵棋推演對抗中,雙方協商安排了一個五人裁判組,聯邦陸軍總參謀部的作戰部高級參謀官勞倫斯-卡爾森特上校擔任第一裁判,諾曼帝國的兩名領隊官員和巴斯頓軍校的兩名高級教員共同擔任助理裁判,再加上兩名翻譯人員,構成了一個規模空前的裁判團隊。
按照事前約定的方式,雙方以抽籤的方式從四個戰役沙盤中挑出三個。毫無疑問,兩個沙盤都被選中的那一方能夠在心理層面佔據很大的優勢,假如雙方的戰術能力勢均力敵,那麼最終的結果很可能在抽籤階段就已定下。
在一衆觀戰者的忐忑目光中,卡爾森特上校爲巴斯頓軍校抽出了“上上籤”:他們精心準備的兩個戰役沙盤——上一場戰爭中期的洛爾斯特戰役和半個多世紀前的瓦爾萊登湖之戰,分別成爲了第一和第三局兵棋推演的戰術模板,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製作的克倫畢斯戰役被抽在了第二局——相對於他們準備的另一個戰役沙盤,這場諾曼軍隊防禦、阿爾斯特-威塞克斯聯軍進攻的戰役,知名度無疑要高出很多。
抽籤結束後,魏斯環顧四周,發現無論是己方的官員還是團隊的同伴,緊繃的表情都緩和了不少。
如果軍事戰術技能交流勝出,不管是3比0還是2比1,對外都能宣稱雙方學員在兩個大項的面對面交流中平分秋色。這樣的結果,當然是最爲理想的。
可是,對面那些諾曼學員,在抽籤結果出來之後,卻沒有流露出明顯的負面情緒。
他們看起來依然是那樣的從容穩重。
這種從容,很快在雙方第一局的較量中顯現威力……
象徵性地徵詢了魏斯的意見後,穆斯德根以既定的戰術方案執棋。
洛爾斯特戰役,是阿爾斯特自由聯邦軍兵力佔優卻以失利告終的最後一場戰役,之後隨着威塞克斯軍隊由守轉攻,迫使諾曼軍隊的左翼軍團後撤,聯軍逐漸扭轉了戰爭初期的頹勢,繼而攻入了諾曼帝國境內,迫使其統治者簽署條件苛刻的停戰協定。正因爲在洛爾斯特戰役中,聯邦軍是在五比三的兵力優勢下落敗,這場戰役成爲了聯邦軍事學者、軍史學家以及各個軍事院校着重研究的對象,他們總結出了聯邦軍隊贏得洛爾斯特戰役的多種路線方式,刊印出版了好幾本以這場戰役爲藍本的書籍,而時任聯邦軍參戰部隊指揮官的蒂姆-華倫茲上將,直至去世都揹負着“糊塗將軍”、“軟蛋將軍”等惡名。
兵棋推演第一局,握有選邊決定權的諾曼學員,有些出人意料地選擇了這場戰役中處於相對劣勢的紅方,這讓穆斯德根放心大膽地執行他的第一預案:戰役伊始,他在洛爾斯特城下佈設三道防線阻擊敵軍主力部隊,同時派出兩個精銳兵團和三分之二的飛行艦隊在敵軍最爲薄弱的左翼發動進攻,這是軍事研究人員公認的制勝捷徑。因爲對方若抽調地面部隊加強左翼,中路的攻勢將被削弱到無法奪取洛爾斯特城的地步,而且時間拖得越久,聯邦軍在洛爾斯特城周邊集結的部隊數量越多,投入作戰的飛行戰艦數量也將持續增加,最終以洛爾斯特城爲支點提前發起戰略反攻。對方如果不抽掉地面部隊增援左翼,僅靠飛行艦隊進行策應,那麼聯邦軍只需要在這一翼堅定不移地採取攻勢,就能夠在5-6天內突破敵方左翼戰線,這時即便對方主力部隊攻佔洛爾斯特,聯邦軍也可以用一個鐮刀式的大包抄,或切斷諾曼軍隊的後路,或迫使諾曼軍隊放棄洛爾斯特全線撤退。
集衆多軍事專家智慧得出的作戰策略,經穆斯德根及其同伴們多次演練,似乎已經達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預先準備之時,魏斯幾次從對手的角度推演棋局,都沒有找出出奇制勝的法子,但是,這並不意味着諾曼學員無計可施。他們見招拆招,一面讓左翼部隊且戰且退,順勢將主力部隊的側翼暴露給了藍方,一面從右翼調出四個精銳戰鬥師,連同預備部隊一併投入中路,擺出搶攻洛爾斯特城的表象,卻突然對攻擊其左翼的藍方部隊展開猛烈的兩面夾攻,輔以空中強擊、敵後空降,以一場近乎自殺式的狂攻瓦解了藍方誌在必得的“邊路反擊”,戰局驟變。紅方兩翼齊飛,很快對洛爾斯特城形成了三面夾擊之勢,接下來又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消耗戰,結果竟然是紅方以所剩無幾的兵力成功奪取洛爾斯特城!
當卡爾森特上校代表裁判組艱難宣讀這一局兵棋推演的結果時,穆斯德根呆若木雞,滿心糾結的團隊成員們也如同一羣鬥敗了的公雞,縱有百般不甘,卻只能低着頭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身爲巴斯頓軍校兵棋推演團隊的一員,魏斯出神地看着沙盤上的殘局。在他看來,作爲藍方執棋者,穆斯德根在當前的情勢下采取進擊策略是符合邏輯的,而且在戰術推演的各個環節上,其抉擇既沒有偏離預定方略,也沒有丟棄同伴們的建議,更沒有出現人爲的失誤。剛剛若是讓自己擔任執棋者,佈局走棋也是大同小異,結果恐怕依然是輸。
一番思慮過後,魏斯擡起頭,看着諾曼學員們平靜而從容地等待着下一局兵棋推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真是一羣可怕的對手!他們,難道就沒有弱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