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還有一半懸在空中,是因爲洛林游擊戰士最後一戰留下的創傷始終還在隱隱發痛——敵人是如此狡猾,會對這麼一大批物資的消失無動於衷?從謹慎的角度思量這筆近乎完美的交易,魏斯總覺得這有可能是敵人故意埋設的“暗子”,目的是藉由這樣的交易,逐步掌握遊擊先遣隊的行蹤。不過,人是鐵飯是鋼,沒有糧食補給,再厲害的士兵也沒辦法戰鬥,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克倫伯-海森長官,來之前,布魯克斯上校要我替他轉達對您的敬意。”護送貨物前來的聯邦軍情報人員,也即布魯克斯的下屬,爲他帶了話來。
“你來之前見過他了?”魏斯順口一問。
對方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是的,長官,此次交易,上校親自把關,力保每個環節都不出問題。”
魏斯笑了笑,未置評價。
情報軍官又道:“上校說,這次交易所獲的物資只夠我們的部隊維持兩個星期之用,他已經跟上級聯繫了,希望航空部隊無論如何都要在兩個星期內重新建立起空中運輸線。如果兩個星期之內,形勢還是沒有好轉,我們可能要考慮再次交易。”
雖然在魏斯的記憶裡,還有兩處以前的秘密營地藏有黃金,但一來數量不多,二來無法肯定它們是否還在那裡,因而試探道:“可是,我們很難籌集到更多的黃金了。你們能否動用情報渠道,從後方運來,或是以其他方式籌措?”
“我們在想辦法,希望能夠及時解決這個麻煩。”情報軍官說到這裡,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有意識地壓低了聲音:“華倫斯南郊有座帕格萊爾修道院,布魯克斯上校會在那裡待上一陣子。他說,如果您近期會去那一帶活動的話,可以在那裡跟他碰個面。”
這真是個奇怪的邀約,魏斯心想。他沒說好或者不好,只是回覆說,這事他知道了。
送走了布魯克斯的情報軍官,魏斯一個人思考了很久。此次交易來的食物,若按最低配給量管控,可以讓遊擊先遣隊的3000人馬維持三個星期之用,但是最低配給意味着正常的訓練活動都難以開展,還會逐漸消磨官兵們的士氣鬥志。在洛林游擊戰時期,由於作戰人員和輔助人員衆多,經常面臨食物短缺的困境,有那麼幾次,爲了度過難關,不得不在營地採取最低配給策略,那種漫長煎熬的滋味,魏斯實在體會太深。如今,戰爭形勢不同往日,遊擊先遣隊沒必要一味坐等。
新的秘密營地,位於洛林西北部的茫茫山林之中,距離任何一個城鎮都有數百里之遙。就各方條件來看,洛林北部第一工業重鎮華倫斯是遊擊先遣隊最有可能找到出路的地方。布魯克斯恰恰在華倫斯郊外的修道院坐鎮,貌似是在謀劃着什麼,或者是說,是在算計着什麼?
一個星期後,魏斯帶着一支經過喬裝打扮的小分隊,來到了華倫斯城外。對於這座城鎮,他並不陌生。在洛林遊擊運動方興未艾之時,抵抗武裝曾制定過突襲華倫斯的作戰計劃,目的是讓諾曼軍隊沒法繼續利用這裡的工業設施。爲此,魏斯派人詳細偵察敵情,並親自分析計算各種可行方案,城裡城外的重要地標,他迄今仍有很深的印象。再後來,他們選定山城斯利恩幹了票大的,並且一戰成名。突襲華倫斯的計劃,也就因爲各種主觀和客觀原因被塵封在了歲月裡。
如今的華倫斯,依然是洛林地區最重要的工業中心,以火力發電、金屬冶煉、化工製造、食物加工爲主要產業,跟過去所不同的是,這裡的工業體系已經轉爲了諾曼標準。華倫斯的工業能否正常運轉,直接關係到諾曼駐軍的軍需供給能否維持穩定,一旦有失,諾曼人就不得不從大後方調運各種作戰物資,無論產能還是運量,對諾曼人來說都是一項可怕的負擔。因此,諾曼軍隊在華倫斯駐紮了大量部隊,構築了不遜於斯利恩的防空體系,防備聯邦軍隊各種形式的攻擊。然而出於某些考慮,聯邦軍飛行部隊還從未對華倫斯展開過大規模空襲,此時呈現在魏斯視野中的華倫斯,煙囪林立、秩序井然,不像斯利恩和索姆索納斯那樣早已被無情的戰火耕犁了數遍,到處都是殘牆斷壁,人氣也隨之急劇衰敗。
“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這裡的發電工廠牢牢控制在諾曼軍隊手裡,連主要管理者都是諾曼軍隊從國內找來的,用的都是老工人,根本別想安插眼線進去。冶金工廠共有五個,規模兩大三小,它們原本掌握在不同的企業主手裡,現在,除了規模最大的那個依然是格魯曼的產業,另外四個都以非常低的價格轉給了諾曼人,工人還是那些老工人,基本上沒換過。化工產品工廠共有六個,除了格魯曼掌控的那座最大的,其餘五個都被諾曼人和他們的代理人掌控。最後,各種食品加工工廠有近二十家,它們的產權大多還在原來的企業主手裡,但是,這些工廠的生產管理都受到了諾曼人的嚴格控制。”
耐心聽完一名舊部屬的介紹,魏斯道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格魯曼的產業,爲什麼還能在敵佔區保留下來?
洛林游擊戰士最初組建時,成員主要來自於聯邦軍在索姆索納斯徵召的預備兵,打響名頭之後,各路抵抗組織陸續來投,最後一戰之前,人員已涵蓋洛林大部分地區。跟魏斯交談的這名老部下,便來自洛林北部,雖然不是在華倫斯出生長大的,但在那裡的工廠當過學徒,對城裡的環境也還算比較瞭解。想擺脫對情報部門的依賴“兩條腿走路”,魏斯能夠信賴和依靠的,還就是這些舊日的老部下。
這名重歸游擊戰行列的戰士聳了聳肩:“反正是格魯曼集團的人,具體不是很清楚。”
魏斯卻皺着眉頭。遊擊先遣隊的武器裝備,相當一部分來自於格魯曼集團的“特供”,那些大佬們即便不清楚先遣隊的全盤計劃,卻可以通過軍火供應方面的接觸,探知先遣隊何時出發、何時補給。若是格魯曼集團跟諾曼人還有合作,那麼,遊擊先遣隊的底細甚至是動向,很可能已經被諾曼人牢牢掌握了。
就這牌面,明牌跟對手打,還有幾分勝算?輸定了吧!
見魏斯對這事很在意,他的老部下有些猶豫地說:“說起來,我有個朋友,戰前受僱於格魯曼,上個星期我們在華倫斯郊外接收交易物資時,我看到他在對方的行列中,但他應該沒看見我。因爲這件事,我覺得格魯曼確實還控制着部分工廠。”
如此說來,那些食物確實跟格魯曼集團有關。想到這裡,魏斯暗道一聲不好。那些反骨仔,該不會帶着諾曼人去偷襲秘密基地了吧!要真是那樣的話,這盤好不容易打開的棋局,一下就走到死衚衕了。
魏斯恨不得立即返回秘密基地,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僅憑眼前這些信息,不足以做出格魯曼集團暗地通敵的判斷,畢竟格魯曼戰前有上百家工廠、十數萬僱工,掌握上層資源的格魯曼家族內部派系林立,各有利益。也許,留在洛林的格魯曼,跟轉移到聯邦大後方的格魯曼,已經是互無聯繫、彼此對立的兩夥人了……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麼對於此前發生的種種也能夠解釋得通:要求黃金現貨交易,估計是這夥格魯曼成員在爲諾曼軍隊敗退後的出路做打算吧!
在位於華倫斯郊外的樹林裡,魏斯領着小分隊蹲了兩天,爲的就是近距離觀察這座城鎮的運轉方式以及諾曼軍隊的活動規律。那些工廠所需的煤炭、礦石、食物等原材料,一部分經由貨運鐵軌從周邊礦場運來,一部分通過卡車進行道路運輸,但出城的車輛絕大多數都是空載,從工廠生產出來的冶金產品、化工產品以及食品,由定期飛來的諾曼運輸艦運走,而航空貨運場就位於城北湖畔,火電工廠和冶金工廠也都分佈在湖邊。
分散輸入、集中輸出,意味着遊擊先遣隊很難找到在城外伏擊運輸車輛進而繳獲物資的機會——這只是常規邏輯。從現場觀察的情況來看,諾曼人的運輸艦基本上是單獨活動,這意味着聯邦軍飛行部隊只要深入敵境,就可以較爲輕鬆地截擊敵方運輸艦。至於遊擊先遣隊能否順利劫走艦上搭載的物資,則要看空地配合以及諾曼戰艦的來援時間。
只要有這樣的契機存在,就能衍生出多種可行的作戰方略,破局之策已在魏斯腦海中初步形成,而在最終定案之前,他決定跟久未謀面的老相識打一打交道。謹慎起見,隨行的偵察分隊二十多號人馬,全部分散出去,提前對修道院周邊進行偵察警戒,此外,在踏入修道院之前,魏斯找了個視野開闊的高點,進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技術偵測,確定修道院內外並無敵對人員存在,這才趁着夜黑風高之時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