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洛林之後,老楊教授陪在小糖果身邊待了一個多月,陪她學習,陪她玩耍,陪她吃飯,陪她睡覺。聽小楊教授說,自從小糖果出生以來。這位外公還從來沒有單獨抽出過這麼多時間陪伴她。
人的習慣是長年累月形成的,不是想改就能改掉。以老楊教授的習性,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大概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會覺得不自在。這段時間,魏斯見縫插針地請他幫忙指點,涉及範圍既有地質地理專業方面的,也有教育領域的,老楊教授也都一一給出了建議。之後,應老楊教授的提議,魏斯抽出時間陪他進行了一次冬季的戶外遠足。在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裡,這一老一少從索姆索納斯出發,向西北方向行進,翻山越嶺,在茫茫的雪地裡行走。他們有時夜宿在廢棄的礦坑,有時露天宿營,在這一次特殊的旅途中,兩人無話不談。既說起洛林的各種礦藏分佈,也說起它的歷史淵源,而魏斯隱隱感覺到,老楊教授之所以邀請他來參加這樣一場只有兩個人的遠足,是想跟他說些交心的話,而這種交心的話,大部分是圍繞小楊教授以及小糖果展開的。
當然呢,以老楊教授的性格,絕不會一把鼻涕一把淚,或是語重心長的交代魏斯要好好照顧他的女兒和外孫女。在感情方面,他的表達是極爲含蓄和委婉的,他想讓魏斯知道,他在意的不是他能否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陪伴自己家人,而是希望他能夠有一種適合家人的生活態度——只要不把全部的精力傾注在工作上,更不要貿貿然的以身涉險,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多抽些時間去陪伴自己的家人,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可惜的是,魏斯沒辦法去保證什麼。在這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就算人們有心好好照顧自己的家人,大環境的變化也時常會讓他們難以如願。
等到他們從這一趟短暫的旅行中回來,從外界得知了一個既驚訝又不意外的消息:鑑於北方的發現足以影響到人類的歷史進程,各國首腦們以一種極(寸)其(步)重(不)視(讓)的姿態坐到了會議桌旁,試圖通過協談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尖銳的問題。事態的焦點說起來也很簡單——如果通過冶煉的方式對海底的太空飛船遺蹟進行轉化,按照目前的理論測算,可以提供製造幾千幾萬艘飛行艦艇的星源石,假如這些資源都歸於某一個國家,毫無疑問會對其他國家形成碾壓性的優勢。出於對本國安全的考慮,其他國家必然會在這個國家佔有並消化這比寶貴的財富之前發動預防性的戰爭。無論是威塞克斯、諾曼帝國或是聯邦,都不可能獨佔這些資源,要想避免這種無序的可怕戰爭,就必須協商出一個妥善的處理方式。
其實從前一年的春天開始,國際協談就在不斷升格,從最初外交官員的接觸式會晤升級到了部長級會晤,而今終於醞釀發酵成爲近30年來首次各國首腦峰會。君主制國家的首相或是宰相、民主制國家的總統或執政官齊聚一堂,除了威塞克斯人有些不情不願,其他國家很容易在共同開發和分享這筆資源的原則上達成一致。至於分配比例,雖然存在一些分歧,但也是易於調和的:諾曼人建議按現有的飛行艦艇噸位來分配新開採的星源石資源,以保持現有的均衡,威塞克斯人則表示,資源是在他們的傳統領土上發現的,開採和冶煉都是由他們主導的,無論最終的分配比例如何,各國都必須繳納商業開採和冶煉費用,然後從他們這裡獲得提煉好的星源石資源。此外,各國獲得星源石之後,應兼顧國防和經濟發展,所以有必要建立一個國際監督機構來進行監督,以免各國之間發生惡性軍備競賽。這個提議得到了廣泛的贊同,首腦們認爲,新開採的星源石資源應當有計劃、有秩序地使用,而且應該拿出相當一部分來發展社會經濟,必要的時候再轉爲軍事用途——只有奧倫斯星球的整體經濟社會科技水平得到長足的發展,這個星球纔會有更多的資源和產能去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危險。因此,各國應當摒除成見,將科技和工業納入到一個現實的相互溝通的體系當中,加強合作,減少競爭,形成合力。
至於軍事領域,各國雖然在大方向上都贊同開展合作,但在合作的形式上,分歧並不小於星源石資源的分配。沒有誰願意將主導權拱手讓出,所以在第一輪會談之後,各國得出結論就是先組建參謀長聯席會議,通過這個高級別的軍事會議來逐步推進軍事領域的合作,建立奧倫斯星球的聯合防禦體系只是終極目標,並沒有實現的具體時間表。
最早的傳聞變成了現實,一切都隨着事態的發展而向前推動,邏輯上似乎順理成章。看到來自於報刊的消息,魏斯沒有篤定自己所有的推論與眼前這種相吻合的事實就是真實的,他依然各方打聽消息,想了解更多的情形,另一方面也從哲學的角度跟老楊教授展開深入的探討。立足點之所以是哲學而不是事實,是因爲老楊教授是典型的專業學者見多識廣,但並不善於刺探情報,他只能就自己所看到的所接觸的以及自己所思考的東西拿出來進行交流。有些事情看起來越符合邏輯,越有可能落入精心構築的陷阱。反之,很多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特別是歷史上的那些典故,在發展變化過程中都會出現一些看起來明顯不合邏輯的矛盾——這東西姑且稱之爲真實的悖論。在魏斯的啓發和引導下。老楊教授也確實察覺到了一些太過符合邏輯的地方,結合他多年研究,提出一個“真實謊言”的假設:在北方寒冰之海深處,真的躺着如此龐大的一個天外來客麼?現實是,威塞克斯人設立了多達二十四處鑽井,挖上來的都只是一些連碎片都不能稱得上的物質,這些東西混雜在泥沙當中,有金屬碎屑的形態。從物質分析來說,確實跟星源石礦藏提煉後的物質高度相似,可是經過如此大張旗鼓的鑽探發掘開採出來的東西始終出的很少。物理學專家們對此的推論是,那個龐然大物因爲保持着相對完整的原始形態,結構異乎尋常的堅固,以現有的鑽探技術去從他身上切割挖掘,簡直就像是用木棍戳鐵鍋,很難大面積的切除東西。
老楊教授還表示,在以往發掘各種地理物質的經歷中,人們有找到過骨骼的化石,堅硬的骨骼在地質的壓力下變成了堅硬的石頭,而相應的,也有很多原本堅固的物質在地質的壓力下產生了形變,比如油礦石。現階段,地質變遷確實是學術界視爲大熔爐的一種形態變化,但它不是真正的大熔爐,何況普通熔爐根本無法融化具有高度堅固形態的、能夠在太空飛行的金屬船體,按說在地質的壓力下只會斷裂崩壞而不會碎成最原始的物質狀態。再者,在夏季進行的潛水勘探,也只不過是窺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輪廓。
世人皆醉我獨醒。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魏斯他們雖然難以例證可能存在的某些陰謀,但時刻保持着足夠的警惕還是很有必要的。
隨着北方事件的持續發酵,一系列的影響開始顯現。儘管各國首腦峰會沒有達成最終的合作協定,但軍事聯席會議機制的初步建立,無疑向外界傳達出一個國際軍事關係將從競爭轉向合作的信號,各國國防和軍工體系的發展重心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在這種情況下,聯邦軍方陸續發出了多項取消軍購訂單和軍購競標的通知,這其中就包括不久前才發佈的關於自行防空炮設計方案競標。原本接到競標公告時,魏斯還是信心滿滿的,他跟工程師們商議過好幾個可行的技術方案,而洛林農林機械廠在經過前年的大賽之後,人員和技術力量都得到了最大的充實。就科研和生產的能力而言,已經全面超過了新老勞倫斯車輛製造,在某些方面具備了跟星空集團旗下產業相競爭的實力,雖然綜合實力還是弱於北方的多森機械集團,但設計競標是完全有可能憑藉新穎思路取勝的。如今,設計競標取消了,想要在這方面繼續深入的研發,要麼企業自己掏腰包解決,要麼通過國防動員體系跟駐軍部隊、地方預備役部隊展開小規模的合作,唯有這兩條路徑,別無其他。
按照正常邏輯,空氣動力飛行器是無法跟來自太空的飛行器相抗衡的,在北方發現巨量的可轉的星源石資源之後,空氣動力飛行器在國防軍事體系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以此爲前提,聯邦軍方對地面移動防空武器的需求銳減,對空氣動力飛行器以及與星源石動力相結合的興趣也大幅度減弱了。這些顯而易見的變化讓魏斯在仿徨的迷霧中隱隱找到了方向——如果聯邦以及其他國家都調整國防軍事的中心,將發展的重點重新轉回到了飛行艦艇上,甚至大規模的削減常規的飛行器,最終又沒有獲得預期數量的星源石資源。此消彼長,對誰最有利?
當然是諾曼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