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陰沉的天空之下傳來雷鳴的聲音,像是要下雨。
黯淡的星空之下,衣衫襤褸的男人擡起頭,乾裂的嘴脣牽扯出一絲弧度,喉嚨裡發出模糊的聲音,像是在笑。
在荒涼的營地裡,喘息的男人蓬頭垢面的坐在地上,右手裡抓着半個冷掉的饅頭,艱難的往嘴裡塞。
他的手掌好像在抽搐一樣,虛弱得幾乎抓不住一個髒兮兮的冷饅頭,五指不自然的蜷縮在一起,像是被打斷之後經過了極爲蹩腳的醫療之後才變成那樣的摸樣。
搖曳的火把放出黯淡光亮,拉長了他的影子,躺在他旁邊的昏睡的枯瘦男人被驚醒了。
被驚醒的男人躺在殘缺的草蓆上,有些不滿的踢了他一腳:“嘿,馬良,你傻笑什麼呢!”
馬良出神的看着陰鬱的天空,在陰雲的裂隙中窺伺着黯淡的星空,火光將他臉上的陰影拉長,如同妖魔。
良久之後,他才低下頭,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着他的‘同伴’:“有人死了……”
那一瞬間,那個男人幾乎認不出這些日子以來同吃同睡的馬良,身體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向後縮了一下,心中有些後悔剛纔踹了他一腳。
這個傢伙和自己可不一樣……他可是十惡不赦的欽犯!
火光照耀在他的臉上,照亮了那個火印燙出的疤:‘囚’。
刺配三千里戍邊。
這就是他們的的命運,也是這一片荒野上無數狼狽囚犯的將來。
只有面前這個叫做‘馬良’的傢伙不一樣,自己只是殺了兩個娘娘腔;而那個傢伙,可是令皇帝震怒的死囚。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從死囚改成流放,但是這個傢伙跟自己是不一樣的。
那個殺人犯深深的明白,面前的這個傢伙,是更加可怕的什麼東西。
良久之後,他才鼓起勇氣,低聲的問:“你剛纔說的是什麼?”
馬良無所謂的笑了笑,小口的咀嚼着髒兮兮的饅頭,艱難的嚥下去之後才發出喘息的聲音:“有人死了。”
“你怎麼知道?”
馬良滿不在意的舉起一根沾滿灰塵的手指指了指天空:“那裡告訴我的。”
“扯淡,天上又沒寫字,我雖然不認識字,但是是不是字我還是知道的。”那個囚犯有些自來熟的往他身邊湊了一下,顯然很好奇面前這個自稱‘馬良’的欽犯到底有什麼過往。
在周圍還沒有睡着的囚犯也悄悄的豎起了耳朵,他們好奇這個來頭很大的傢伙已經很久了。
這些日子裡,有關這個傢伙的猜測已經不下好幾十種,有人說他是手上數百條人名的賊人,有人說他是盜竊龍袍的大盜,甚至還有人說他是朝中的大官。
有些懂得識人的慣偷兒都能看出他曾經是個讀書人,因爲哪怕到了這個地步,行至之間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風雅在,讓人倍加好奇。
馬良似笑非笑的撇了那個湊過來的囚犯一眼,小口咀嚼着饅頭,忽然笑了起來。
良久之後,他纔像是自言自語的低聲說道:“昨日才熒惑犯紫薇,沒想到今日紫薇就隕落了……大亂將至啊……”
對面的囚犯傻眼了,馬良說的每個字他都清楚,可是連起來就不知道什麼意思了,連忙低聲問:“說明白點啊。”
“明白點?”馬良的眉毛挑了一下,壓低了聲音,笑容怪異:“紫薇隕落,帝王駕崩,說到這個地步,明白了?”
“嘶……”囚犯像是見了鬼一樣忍不住想要尖叫,情不自禁的再次向後挪了一點,面色驚駭得像是透明,再看不出往日的黝黑。
“瘋子。”囚犯怔怔的看着他,低聲的說道:“莫要讓人知道你跟我說過這話,否則那幾位軍爺少不得也要打斷我們兩個一條腿!妄議皇……”
“嗤!”馬良撇了他一眼,笑容嘲諷:“我什麼時候說過是朝堂上的那個?”
“那是那個?”
馬良頓了一下,再次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上那一顆彷彿在燃燒一般的紅色星辰:“自然是天上的那個。”
他身旁的囚犯將信將疑的擡起頭:“天上……”
一陣夜風吹來,吹開了遮月的雲,露出慘白的月亮,照得人心裡發慌。
就是這樣,囚犯看到了,天空中亮起的一點火紅……像是在燃燒一樣,從月亮之上墜落而下,不斷的放大,摩擦出火焰的光,越來越大……越大越大。
像是要……不由自主的,囚犯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砸下來了!”
在越來越響亮的轟鳴聲中,他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尖叫着,想要逃向遠處。
被驚醒的人揉着眼睛,看着從天而降的火光,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懸掛在天空中的星辰,砸下來了!而方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這裡啊!
尖叫聲響徹整個營地,數百人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有馬良像是瘋魔了一樣一動不動,反而露出笑容。
剛剛和馬良聊天的那個囚犯看到馬良還呆在原地,尖叫的折了回來,拉着他的衣袖,語言惶急:“快走啊!快走!”
“走什麼走……”馬良的喉嚨裡發出期待的笑聲:“終於回來了啊……他回來了……”
那個自負大力的囚犯沒想到一扯之下馬良紋絲不動,他反而在地上摔了一個踉蹌,忍不住尖叫:“馬良你害死老子了!老子還沒娶媳婦就要被你坑死了!”
媽的,死球就死球,十八年後老子又是……想到這裡他就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自己做了這麼多孽,沒準下輩子就投身貓狗豬羊了呢,哪裡有那麼好運氣再投個人身?
整個營地在霎時間只剩下紋絲不動的馬良還有癱軟在地上的倒黴鬼,他們擡頭看着火紅的星辰從天空上隕落,向着這裡砸下來,轟鳴聲響徹整個世界。
直到最後,呼嘯的星辰終於砸在大地上了,馬良的手猛然按在囚犯的頭上,逼得他跟自己一起趴在土裡,塞了一嘴泥。
就在倒黴囚犯準備掙扎的時候,一陣狂暴的波瀾從他們的背上吹過,碎石砸在了他們的背上,令他感覺有好幾十只南蠻大象在自己背上開篝火晚會,火焰燃燒的劇痛和幾乎要將自己碾碎的的高壓令他感覺,所有的骨頭都要斷了。
直到狂潮終於消失之後,他才感覺那一隻按在自己後腦勺上的手離開了。
他連忙擡起頭,吐出了一嘴泥,看到了從地上爬起來的馬良。
馬良的背上是一道道被碎石劃出的淒厲血痕,粘稠的血和背上的污濁混在一起,令人不忍去看。
他呆滯的看着星辰隕落的地方,燃燒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令囚犯感覺馬良的眼睛也在燃燒。
拖着礙事的腳鐐,馬良蹣跚的向着星辰隕落的地方奔跑而去,而囚犯也忍不住連滾帶爬的跟着跑上去,因爲……他們的腳鐐是連在一塊的。
越近,他就越能夠聽到,在星辰隕落引燃的火焰中,傳來了莫名其妙的聲音,像是有人用盡所有力量發出吶喊,在這個詭異的午夜裡聽起來,更像是星辰砸破了地獄,有厲鬼來索命了!
那個囚犯險些腿一軟跪在地上,可是身不由己的被馬良拖曳着,向前走,直到聲音越來越清晰。
火焰中燃燒的巨石猛然崩裂,囚犯的眼睛隱約看到有一個猙獰的影子從巨石碎塊中走出,扭動着身體。
身不由己的,他跪在地上瘋狂的磕頭,大哭着尖叫:“閻王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小人是被人構陷入獄,家中尚有老母在,無人贍養,還請閻君垂簾!”
那個聲音嘶吼的聲音猛然大了,隨着火中掙扎的猙獰黑影的蠕動向四周擴散。
“……扛母昂北鼻夠!!洞洞大慈、洞洞大慈……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藥!!藥!!切克鬧!!BOY三個**……”
火焰之中猙獰的身影正在隨着嘶吼的節奏搖擺着,直到最後,火海猛然炸裂成四散的火粉,只剩下一個頭發亂糟糟的男人手裡抓着一個方形的小東西搖頭晃腦的哼着什麼。
馬良呆呆的看着火焰中的那個男人,放聲大笑,一直笑到嚎啕大哭。
在他的痛哭之中,那個男人從火焰的灰燼中走出,雙手叉腰看着面前已經長大的少年,露出一如往昔的憨傻笑容,伸出手掌撓着他和自己一樣亂糟糟的頭髮:
“好久不見啊,小子,看起來你混得不怎樣啊。”
已經不復少年馬良擦着自己的眼淚,擡起頭看着面前的男人,忍不住露出如同往年一般的暢快笑容:“嘿嘿……還行。”
“恩,那就好。”樑公正手裡端着大喇叭山寨手機,搖頭晃腦的哼着什麼奇怪的腔調,終於看到他的右手,眉頭微不可查的皺起了一個微妙的角度:“你的手?”
馬良複雜的笑着,看着自己的手掌:“被皇帝砸斷了,因爲他們想要的東西,我畫不出來。”
樑公正指了指他已經畸形的右手:“要我幫你修好麼?”
“不用了。”馬良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直到半年之前,我才明白,有沒有這隻手,有沒有神筆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都是一樣的。”
“哦。”樑公正看起來若有所思的點頭,實際上他有沒有明白,也只有天才知道了。
深吸了一口氣,馬良看着樑公正,雙手抓着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幫我。”
樑公正擡頭看着天空,漫不經心的點頭:“好啊。”
隨意而自然的,他點着頭,對於他來說,就是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既然馬良要幫忙,就幫忙好了。
雖然自己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樑公正,可他還是從前那個馬良,從沒有變過。
彼得潘從未曾長大,樑公正所想要守護的東西也沒有被這個黑暗的世界所磨滅,其他的,無所謂。
哪怕他沒法畫畫,那自己幫他畫也一樣。
只是,那樣所描繪出來的畫卷,究竟是什麼摸樣呢?
他發自內心的期待着。
“那麼……”馬良露出樑公正所期待的那樣的笑容,擡頭看着彷彿燃燒的蒼穹,向着整個世界宣告:
“我們造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