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幻想過無數次與皇帝重逢的場景,她每天都細心打扮自己,每天都盼着弘曆會來看她,但這是她藏在最深處的心思,連太妃和櫻桃都不能說。沒想到這一天終於來了,卻是在這煙火繚繞的小廚房裡,紅顏一慌張,竟是問:“說好的不能來,皇上怎麼來了?”
“原來你不想見到朕?”弘曆含笑,一年不見,可紅顏從未在他心中消失過。無論是朝廷還是後宮,他做到了一切會讓太后高興的事,今天,就只想做一件能讓自己高興的,他道,“去年你的生辰,我們不歡而散,今天朕來討一碗壽麪吃,吃過麪朕就走,答應了皇祖母不來打擾你們,朕就不能違背許諾。”
“皇上明明就來了,還說什麼違背許諾。”闊別一年,她以爲自己再看到皇帝,會像遇見陌生人似的緊張不知所措,沒想到開口就是這樣一句話。說完才心裡亂跳,她在矯情什麼呢,心裡早就樂得花兒一樣,期盼已久的事實現了,她分明想衝上去貼在他胸前,卻還唸叨幾句沒意思的話。
“朕餓了。”弘曆坐回桌前,那樣溫和又親暱的目光,彷彿這一整年,從沒存在過,他們之間斷開了一年的相處,竟不需要任何準備與磨合,一見面就繼續接上了。
紅顏轉身去準備麪條,今天是她的生辰,小廚房裡早就準備了銀絲掛麪,她如今在瀛臺每日親自準備太妃的膳食,一切得心應手,片刻功夫就送來熱氣騰騰的壽麪。小心翼翼送到皇帝面前,弘曆立刻就拿起筷子動手,去年的場景歷歷在目,看着皇帝吃得那麼香,紅顏真的以爲自己在做夢。她低下腦袋湊近了仔細看看皇帝,好像在確認是不是她太過思念而出現了幻覺。
弘曆笑意深濃,擡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摸:“看什麼?”而後仔仔細細地看着紅顏,一年不見,皇帝自是沒什麼大變化,可是眼前的人,卻越來越美,只可惜他見到的是廚房裡的紅顏,沒能看到傅恆年初所見的光景。
“朕一定會來接你,可朕也不知道該不該盼着那日子,矛盾得很吶。”弘曆變得更沉穩了,幾筷子就消滅一碗麪條,比起在宮裡吃飯十幾個人圍着轉更舒坦,撂下筷子隨手就用袖口抹了抹嘴,哪裡有一個帝王的尊貴,可這樣卻與忙碌在廚房裡的紅顏十分般配,他一擡手,示意紅顏近身。
紅顏心裡撲撲直跳,剛纔捧着一碗菜轉身乍見皇帝,她就想衝上去了,此刻見弘曆張開懷抱,只是猶豫了一瞬就撲上來,而紅顏這一下的力道,也讓弘曆明白她的心情,他多擔心紅顏已經心如死灰,多擔心紅顏看到自己,會像木頭一樣毫無反應。現在柔軟溫暖的身體擁在懷裡,他終於覺得,把紅顏送來這裡,也許並不是什麼壞事。
來之前,弘曆想好了許許多多的話要對紅顏講,結果兩人互相依偎着,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他幾乎覺得紅顏要在自己懷裡睡着了,不禁嗔道:“你就沒有話,要對朕說。”
紅顏蹭了蹭腦袋:“這樣就心滿意足。”
弘曆忍不住,低頭親吻了她的額頭,想要再進一步,懷裡的人笑得那麼甜,促狹地說着:“皇上可是偷偷摸摸來的,這裡還有好些人從未見過天顏,皇上不怕被人發現,傳出去不好聽的話,縱然這裡四面環水,臣妾也洗不清了。”
“胡說八道。這裡沒什麼人,你和誰學得這些話,一年不見……”弘曆禁不住在紅顏身上摸了一把,看着她雙頰緋紅,還是努力剋制住,但愛不釋手地又親了親,在彼此都要忍耐不住的時候分開了,弘曆輕輕爲她捋過耳邊的散發,愛憐地說,“朕很好,你也要更好,朕一定會來接你。”
紅顏點頭,見邊上的菜幾乎要沒有熱氣,不得不說:“皇上離了吧,太妃娘娘知道倒也沒什麼,讓旁人看見少不得傳回紫禁城,這一年太太平平,臣妾能靜下心來學很多事。至於將來如何,我願與皇上一起,一切隨緣,眼下再沒有比平安康樂更重要的,但求皇上保重龍體。”
弘曆頷首笑道:“你也是。”
可紅顏又道:“還有,皇上不要忘了臣妾。”
這一句話,讓弘曆心花怒放,他最初以爲紅顏是對自己失去信任,一次次受到傷害後,才寧願永遠離開。當時轉身就走的憤怒和傷心此刻已然清晰,卻更爲此感到愧疚,不論如何,紅顏對他的感情,遠遠勝過自己對紅顏,他是紅顏的唯一,可弘曆卻還擁有那麼多女人。
而這一整年用來沉澱心內的感情,紅顏也完全明白自己,早已經深陷對皇帝的愛意,不僅僅是因爲他對自己好而想要回報,也不對任何人存在賭氣的抱負心裡,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沒有人能騙得過自己的內心。她不知道能和皇帝在一起多久,興許這一次後再也無緣相見,哪怕是在夢境裡,紅顏也要對得起這段感情,她終於把自己從虧欠那麼多人的位置上,挪開了。
皇帝沒有糾纏,算着時辰聖駕很快就要回紫禁城,他若不出現,天下就該亂了,他更不能給紅顏招來麻煩,若連在這裡都不能太平,他還算計什麼將來要把紅顏接回去。
送走皇帝,紅顏瞬間被填滿的心又開始變得空蕩蕩,直到再也看不見身影,她晃了晃腦袋,回身繼續準備了幾樣小菜,總算找來一個小太監,爲她送去慶雲殿。
和公公正在殿內說話,溫惠太妃也過來了,見紅顏歸來,和公公上前請安,紅顏讓櫻桃攔下,問道:“公公這一來,是不是不走了?”
和公公笑道:“奴才還是要走的,宮裡一些事,還是要有人看着纔好。”
兩位太妃互相看一眼,沒有點破,而紅顏臉上異樣的神采,她們也看在眼裡。玉芝嬤嬤則好奇剛纔正說的事,道:“太后那樣喜歡五阿哥,竟然沒撫養在自己身邊,我和華嬤嬤當初都以爲,太后一定會把海貴人……不,是愉嬪娘娘的孩子養在身邊。”
和公公解釋:“養了幾天後就送回去了,太后也沒見不高興,愉嬪娘娘時常帶着五阿哥去寧壽宮,還是和從前一樣好好的。”
櫻桃忍不住在一邊嘀咕:“皇上怎麼封了嘉嬪呢,那麼壞的人,竟然也成和嫺妃娘娘她們齊肩了。”
和公公聞言皺眉頭,櫻桃立刻躲到紅顏身後,雖說一年光景孩子長大許多,到底年紀還小,且在瀛臺說話做事沒什麼顧忌,反而比紫禁城裡更自由些,她見爺爺不高興,才怯生生道:“我再也不說了。”
和公公知道孫女被主子們疼愛着,不急於此刻教她道理,但提起嘉妃、愉嬪幾位,微微搖頭:“位份越高,膝下又有皇子,如今宮裡的光景,和早年大不相同了,太妃娘娘們還是在這裡最清淨。”
紅顏摟着櫻桃,聽和公公這樣說,知道皇帝如今必然有了新的煩惱,可不知爲什麼,她竟然沒有因此而害怕回去,但若無緣歸去,不用攙和到她們當衆,也是一件好事。
紫禁城裡,聖駕登高歸來,皇帝很自然地出現了,傅恆交代一些事,也沒察覺有什麼異樣,反是弘曆道:“皇后說你的福晉就要生了,這幾天你且在家裡等着,朕這裡沒什麼要緊事,其他事等她臨盆後,你再接手不遲。你姐姐很惦記着,你早些來報喜纔是。”
傅恆謝恩,等皇帝進了乾清門後,他便退下了,但未出皇城,還在與同僚交代今天的事,有內侍匆匆來找他,着急地說:“大人的家人來傳話,說福晉就要生了,請大人立刻回府。”
“怎麼今天要生了?”傅恆緊張不已,旁人也催他趕緊回去。待他離開皇城,同時有消息送入內宮,聽說弟妹要生了,皇后先是一陣高興,可突然意識到今天是重陽節,是紅顏的生日,她不禁苦笑,心中念着:這是幾輩子的緣分?
且說傅恆趕回家中,他們已舉家遷入新宅,新宅有了貴族子弟該有的闊氣,他和妻子再不是與下人擠在一個院子裡,富麗堂皇的正院正房,比昔日的小宅子還要大,他匆匆歸來,裡裡外外站了十幾個丫鬟婆子,也沒見擁擠。
他徑直往產房裡衝,下人攔着說不合適,說納蘭府的夫人就快來了,家裡的大夫人也去請了,傅恆卻要她們閃開,懶得多解釋一句,就闖了進來。
如茵已經被折磨得氣若游絲,初產之人,家裡沒一個長輩在,突然說要生了,丈夫也不在身邊,在恐懼和彷徨裡承受着痛苦,見到傅恆的一瞬,便崩潰地哭了。
傅恆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慌張地抓着如茵的手,如茵抽噎了一陣子後總算冷靜下來,有一陣痛苦襲來,她剛開口要說話,就被撂倒了。
“如茵……”傅恆心內翻涌着,說道,“你不能有事,我不能沒有你。”
如茵倏地睜開雙眼,她曾經聽過這六個字,可傅恆不是對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