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過, 雨季接踵而來,這一陣子天天下雨,天氣一下子就轉涼了。自從上次在車裡談話後, 許隨再也沒見過周京澤。
許隨白天上班, 晚上回家休息的時候, 會想起那天晚上週京澤的表情, 他在聽她說完那句話後, 黑如岩石的眼眸一瞬黯然,隨後又神色平靜地跟她說了晚安。
後來他再沒出現過。
許隨也忙,一直在認真的生活, 下班了偶爾去看樂隊巡演,或者跟朋友喝酒, 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是健身看書, 生活充實。
上週許隨有事沒去飛行基地就請了假, 這周去的時候,天空陰沉沉的, 冷風陣陣,一團烏雲往下壓,似有下雨的跡象。操場上的學員們穿着訓練常服,在懸梯,固滾上進行着訓練, 藉此提高高空飛行的身體素質。
一個身材修挺的男人背對着許隨, 正吹着口哨整合隊伍, 他的肩膀寬闊, 訓人時食指指節敲文件夾的動作很像周京澤。
許隨坐在車內, 以爲是他,隔着車窗不由得看過去。
恰好對方回頭, 是一張長相氣質完全不同的臉。
一聲哨響,隊伍解散。
一羣年輕人“轟”地一聲作鳥獸狀散開,許隨剛好在基地內的空地上找好車位停車。下車後,腳下的石子地因爲前一晚剛下過雨,溼的。
天氣好的時候,這裡塵土飛揚。每次許隨從市區大老遠地跑過來,常常一身灰回去。
幾位學員正好停在正前側洗手,水龍頭的水擰開,嘩嘩往水槽裡沖水,他們一邊洗手一邊聊天。
“這個教官比周教官鬆多了,要是他能一直帶我們就好了。”有男生感嘆道。
“嘖,周教官,他媽的就是魔鬼教官。”有人啐道。
“哎,只求他能多病兩天,不然我這老命都要給他折騰沒了。”有人附和道。
許隨正好摁車鎖鎖門,聽到他們的談話聲,不由得問道:“你們周教官沒來嗎?”
正在洗手的學員回頭,見是許隨打招呼,紛紛喊道:“哎,許老師好。”
水龍頭還在往下淌水,嘩啦啦的,有人解釋道:“周教官生病了,這兩天都請假了。”
許隨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天似乎又更暗了一點,風聲更勁,操場的紅旗迎風猛烈地招展,雲層似乎要滴下水來。
要下一場暴雨了。
許隨提前走進教室,檢查了多媒體設備,又在筆記本上試了課件。休息的十五分鐘時間過去,上課鈴聲響起,學員陸續走進教室上課。
許隨一週只需上一節大課,中間十分鐘休息時間,也就是兩節小課。
這節課許隨講了一些急救知識,並請了學員上來示範。她正認真講着課,一道旁若無人的哈欠聲打斷了許隨的思緒,隨即課堂傳來一陣鬨笑聲。
一雙杏仁眼掃下去,是一位名叫錢森的男生,他沒個正形地背靠椅子,見許隨在看他,也不怵,還衝她比了個心。
許隨對這位學員有印象,聽工作人員講過,富二代,插班生,大學學的金融,畢業後心血來潮對學飛行有興趣就來這了,來了卻不服這裡的管理和紀律,是個刺頭。
“安靜,不想上課的可以出去。”許隨聲音清冷。
課堂這才安靜點,許隨繼續講課。四十分鐘後,下課鈴聲響起,學員趴在桌子上,有的人則起身去走廊上吹風。
一羣男學員坐在教室裡不外乎討論三件事:女人,酒,球鞋。
這幫有錢的公子哥大聲討論着前陣子在哪家會所開卡,一夜花了幾十萬,誰又買了一件聯名款棒球服。
但總有人跟他們格格不入。
沒兩分鐘,他們又進來,甩了一下身上的水罵道:“下暴雨了,我操。”
“冰冷的雨往哥臉上拍。”有人一腳踹緊了門。
許隨正在講臺上整理文件,不由得往窗外看過去,白辣辣的雨兜頭而下,似白瀑,狂風撲來,拍打着窗戶,發出如困獸般嗚咽的聲音。
坐在窗戶邊上的學員手忙腳亂關上窗戶,有雨珠趁勢砸進來,有一兩滴濺到許隨脖上,涼絲絲的。
許隨視線重新投回電腦前的課件,忽地,一道聲音喊她。許隨回頭,是一位學員,打扮乾淨整潔,但天氣很冷,他身上穿着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外套,裡面只套了一件短袖。
他衝許隨靦腆一笑,問道:“老師,上次你說的那個急救姿勢,是左手疊在右手上面,按住胸廓那裡嗎?”
他一邊問一邊比劃着,許隨注意到他的手背皮膚乾裂,有血痕出來,半晌回神,她又重新仔細地跟對方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對方跟許隨道謝。靠右邊的一位男學員見狀吹了一個悠長的口哨,明晃晃地嘲諷:“喲,同學,這麼認真吶,還知道問問題。”
許隨眼睛掃過去,對方收到她警告的眼神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再說話。那個問問題的男學員低下頭,本來要回自己座位的,但爲了避免和他們發生衝突,只好從前門出去。
那位學員看起來性格安靜木訥,甚至還有些自卑。
許隨放下課件出去上了個廁所。
走廊上,男學員擡手用手臂擋着走廊斜斜打進來的雨,急忙從後門進去,誰知走得太急一個沒注意,撞在一個人胸前,還不小心把走廊帶到的泥水濺在了他鞋上。
氣氛凝滯起來。
錢森站在後門口,低頭看了自己新買的球鞋,限量款,美國捎過來的,他等了一個多月,此刻赫然留下了髒兮兮的水印。
對方明顯慌了,不停地道歉。
對方道完歉之後,縮着肩膀正想走,錢森猛地攥住他的手臂,盯着他,語氣森然:“就完事了?”
原本鬧哄哄的教室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看向後門,一部人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還有一部分人眼底是同情。
惹上錢森這種不學無術的敗類富二代,確實挺慘。
“我的鞋你打算怎麼辦?”錢森問。
對方漲紅了臉,一時習慣不了這麼多人的注視,低下頭囁噓道:“對……不起。”
錢森冷笑一聲,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語氣輕蔑:“反正你也賠不起,不如我弄髒你的鞋,就扯平了,怎麼樣?”
不等他同意,錢森就擡腳開始踩他的鞋,這位男學員低着頭,手指緊握成拳顫抖着,看着一雙名牌鞋在他穿得磨損又破舊的鞋面上慢慢碾磨,再用地往下踩。
羞恥感襲遍全身,忍受的過程相當漫長。
錢森踩完之後總算肯放過他,男學員低着頭,鬆了一口氣往前走。錢森拍了拍身上的灰,同夥伴們笑道:
“呵,窮鬼也配來當飛行員。”
一陣鬨笑聲響起,夾雜着幾分嗤之以鼻。男學員原本走遠了,這回忽然回頭,三兩步跨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領,那麼瘦弱的一個人竟將壯實的錢森拖到走廊上,用力朝他揮了一拳,紅了眼:
“你說什麼?”
錢森人被打蒙了一秒,別過臉反應過來,朝地啐了一口口水,惡狠狠地踹了男學員一腳:“李明德,你他媽的不是嗎?窮、鬼。”
錢森邊每兇狠地揍他一拳,就說一句羞辱人的話:
“真他媽晦氣,跟你這樣窮酸的人分在一班。”
“學費哪來的,偷的吧。”
“就你這樣窩囊的人,還能考上飛行員?”
李明德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大受刺激,怒吼道:“怎麼不能,我媽說一定可以!”
他整個人跟受刺激了一樣,攥着錢森的手臂拖出去,兩個人在操場裡打起架來。他知道錢森這種人最講體面,於是拽他到雨裡,拼命打他。
雨下得很大,如白瀑般,風大得連根拔起。許隨上了個廁所回來遠遠地看見他們打架這一幕嚇一跳,急忙跑過來。
上課鈴聲響起,大家都不去上課,站在走廊上圍觀。想拉架的人也有心無力,這雨太大了,天冷得不行,誰想出去找罪受啊。
許隨站在走廊邊上看着雨幕裡扭在一起打架的兩人,急得不行。這兩位學員是在她上課期間打架的,理應她來負責。
她問清了兩人打架的緣由後,眼神一凜,咬了咬牙,直接衝了出去,旁邊的人拉也拉不住。
許隨跑出去,雨砸在臉上生疼,導致她說話斷斷續續的:“別打了。”
雨聲噼裡啪啦地下個不停,風聲和打架聲混在一起,他們根本聽不清許隨說話。雨很大,身上的衣服變重,溼透,許隨被雨澆得心底有點火大,衝上去,一把將兩人分開,不料被錢森用力一推。
許隨一時沒支撐住,整個人不受控制向後摔去。
本以爲會摔得很慘,不料一隻手臂牢牢地接住了她,熟悉又凜冽的氣息撲來,頭頂一片陰影,雨聲停止。
許隨擡眼,看見出現在這裡的周京澤眼神一怔。
周京澤穿黑色的衝鋒衣撐着一把黑色的傘站在她面前,額前的頭髮有點凌亂,臉色有點蒼白,他單手抱着許隨往上一擡,人瞬間站穩。
他把長柄傘遞給她,許隨有點懵。周京澤直接抓住她的手,讓她握住傘。人一移,長腿邁進雨裡。
周京澤走過去,強行分開他們,分別拽過兩人,寒着一張臉把他們拖進走廊裡。李明德還好,周京澤左手攥住他的衣領,他只能踉踉蹌蹌向前走。
錢森就慘了,剛跟人在泥土雨裡打了一架,狼狽得不行,別說他身上穿的是名牌了,現在髒得說他是工地上施工的都有人信。
周京澤拽住錢森的帽子,食指和中指纏住他帽子的兩根繩子,跟拖垃圾一樣拽着他往前走。
錢森這輩子沒這麼狼狽過。
周京澤一把將兩人摔在地上,聲音冰冷:“你們來這就是爲了打架的嗎?啊?還推老師,嫌不嫌丟人!”
“就你們這樣還考飛行員,第一關紀律考覈老子先把你們廢了。”周京澤盯着地上的兩人,緩緩地說道。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許隨合了傘站在一邊,其實她有點冷,上半身穿的鉤花毛衣溼了,頭髮也溼透了,水珠淌進脖子裡,冰涼涼的。
周京澤看着他們,問:“誰先說?”
躺在地上的兩人相繼掙扎着站起,都沒有說話。圍觀的學員也不敢吭聲,倏地,周京澤放在上衣口袋裡手機發出“叮”的一聲,顯示有微信進來。
周京澤摸出手機一看,有學員發了一段視頻給他。周京澤誰也不怵,直接開了外放。誰仗勢欺人,很明顯。
他臉上的表情慢慢起了變化。
周京澤肩膀上一片深色,眉骨上的水珠滴下來,旁邊不知道誰遞給了他一包紙巾。周京澤接過來,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慢悠悠地走到李明德面前。
全程李明德一直低頭,整個人縮在一起,身上髒兮兮的,他十分害怕受到教官懲罰,心裡也後悔一時衝動打了架。
畢竟教官偏袒錢森的話,他以後的飛行路也不好走。
就這樣戰戰兢兢,李明德正猶豫着要不要先開口道歉時,周京澤站在他面前,忽然半蹲下來,撕開溼巾包裝,他嘴裡還叼着一根菸,在衆目睽睽下給李明德慢條斯理地擦着褲腳。
場面一片譁然。
李明德立刻後退,脖子通紅:“周教官,我……我沒事,您不用。”
“讓你站好,哪那麼廢話。”周京澤聲音含糊。
兩張紙巾下去,立刻變髒變黑,周京澤捏着紙巾的一角,忽然開口:
“錢森,道歉。”
錢森第一次被揍得如此狼狽,他沒找李明德算賬就不錯了,還道歉!他剛脫完外套,一把扔在垃圾桶上,語氣不服道:“憑什麼,他先打我的!要道歉也是他——”
“啪”的一聲,黑紙巾以一種迅猛的力道砸在他衣服上,原本就髒得不樣的衣服再添一道印記。
“憑老子是你教官!像你這樣的富二代我見多了,仗着家裡那點勢,專走捷徑幹混事,”周京澤雙手抄着兜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語氣緩緩,嗤笑道,“到最後什麼也做不了。”
原本還安靜的場面漸漸有了聲音,有人說道:“是啊,錢森,你給人道個歉吧,你平時欺負李明德還不夠嗎?”
“道個歉也沒什麼,本來就是你做錯了。”人羣中有人喊道。
也有人見縫插針開玩笑道:“是啊,你這樣,誰敢坐你開的飛機,我要是乘客,肯定第一個寫信投訴你!”
……
圍觀人羣中聲討錢森的聲音越來越多,周京澤看了一眼錢森臉上的表情,憤怒而屈辱,像是在極力隱忍什麼。
他是不指望這人有什麼悔改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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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京澤收回從他身上的視線,轉過身,牽住在一旁早已凍得不行的許隨的手腕就要走,外面的雨還在下着,仍沒有收勢,雨斜斜地飄進來打在臉上,生疼又冰涼。
他牽着許隨正要走,身後一陣爆發性的聲音響起,語氣無比嘲諷:“你不就是教官嗎?哦,不對,你就也只能是個教官了。”
周京澤回頭目光筆直地看着他,原本鬨鬧的人羣聲戛然而止,氣氛凝固住。
他一直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仍沒有變化,只有許隨感覺牽住自己的手腕緊了又緊,像是在極度壓抑什麼。
錢森走到他面前,低頭笑了一下,當着衆人的面,臉上的表情因爲憤怒而扭曲,他的語氣夾着輕蔑,字字誅心,像是一把彎刀直捅一個人心底隱蔽的剛結痂的傷疤:
“周教官,你的事呢,都在班上傳開了。我聽說你可能永遠也開不了飛機了,一輩子只能窩在這個山裡。而我,大好前程,快意人生。”
被自己手下的學員看輕是什麼感覺?許隨不敢去看身邊周京澤的反應,只感覺到他身體緊繃得像一把弓,好像隨時要斷開。
她感覺,有可能這道傷疤從來沒有結痂,好過。
只是他藏起來了。
一股猛烈而迅疾的風穿堂而來,許隨只覺得眼睛被吹得發澀,眼看錢森還要說什麼,她出聲阻止道:“你別說了!”
氣氛僵持,周京澤身上的氣壓實在低,漆黑的眉眼壓着戾氣和濃重的情緒,就在學員們以爲周京澤要發火,包括許隨也以爲他會甚至會動手打人時。
畢竟年輕的時候,周京澤個性輕狂又驕傲,從來不做困獸,每一面都是銳角,意氣風發時打架是常事。
可是他沒有。
周京澤只是深深地看了錢森一眼,半晌纔開口,聲音有點兒啞:
“等你做到我這個份上了,再來說這話。”
說完他收回在錢森臉上的視線,虛攬着許隨,頂着一張波瀾無痕的臉,撥開重重人羣,離開了。
天很暗,一片灰色,他的背影高大挺拔,被昏暗的光線割碎,沉默,未見一絲天光。
教官宿舍,一把帶着鐵鏽的鑰匙插入孔中,大力一扭,被人大腳用力一踹,纔打開。一進門,周京澤撈起矮櫃上的遙控器摁了好幾下,老式空調才緩緩地運轉,慢騰騰地吹出熱風來。
許隨環視了一圈,還是上下鋪的牀,上面空蕩蕩的,下鋪只放着一個枕頭,一張薄毯,正對面一張桌子,一個米色的衣櫃,熱水壺,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你在這睡?”
“偶爾。”周京澤漫不經心地應道。
他正鼓搗着這破空調,應得也隨意,沒看到她的表情,一低頭,對上許隨的眼神,擡了擡眉骨,語氣無奈:“我就是午休的時候過來歇會兒。”
而且這也沒什麼。
他早習慣了。
許隨被凍得臉色慘白,嘴脣有一點紫,周京澤讓她坐在牀上,打開衣櫃,拿出自己好幾件大衣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的。
他大步走進衛生間,一把扯下牆壁上的熱水器噴頭,想試水溫,擡手擰開開關,水澆到手背上,周京澤低聲罵了句“操”。
這水他媽居然是冷的。
周京澤一把拎出衛生間的桶和臉盆,又用熱水壺接了冷水,燒熱後再倒進去。他看一眼許隨:“你忍忍。”
許隨搖了搖頭,說:“沒事兒。”
水總算燒熱,周京澤找了一件沒用過的乾毛巾給她。許隨哆嗦着走進衛生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周京澤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抽了一支菸,瞭起眼皮看着外面的雨,好像小了點。一支菸抽盡,丟進垃圾桶,他進門,身上溼得不行,打算換套衣服出去。
他從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正要換時,往左手邊的方向一瞥,視線頓住。衛生間的門是磨砂玻璃門,許隨脫衣服的動作被看得一清二楚。
許隨單穿着胸衣,脫高腰牛仔褲的時候好像有點卡住,她扯了一下,牛仔褲褪掉,兩條纖長筆直的腿直晃眼。
她長髮披在身後,手臂屈起,繞到後面,“咔嗒”一聲,胸衣釦子解開,渾圓,被門一半的陰影遮住。
周京澤看得口乾舌燥,下腹一緊,立刻收回視線,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匆忙換好衣服後再次跑了出去。
……
許隨洗澡一向很慢,她洗了一個熱水澡後舒服很多,身體暖烘烘的。她洗完走出來一看,宿舍空蕩蕩的,空無一人。
她下意識地往外看,發現周京澤站在門外走廊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派克外套,肩膀瘦削寬闊,正單手抽着煙。
雨勢收了一點,呈直線墜落,遠處一片模糊。他抽着煙,青白的煙霧從薄脣裡滾出來,眯着眼直視前方,神態漫不經心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道爲什麼,許隨總覺得他的背影有一種落寞的孤敗感。
一支菸燃盡,周京澤掐滅正準備扔旁邊的垃圾桶,一偏頭,看到了剛洗完澡的許隨,菸頭發出“嗞”的一聲,熄滅了。
周京澤朝她走過去,看着許隨溼漉漉的頭髮,開口:“我去給你拿吹風機。”
許隨指了指他眉骨上,嘴角處的傷口,說:“你傷口處理一下吧。”
應該是剛纔拉架的時候,他臉上捱了兩下。
周京澤正打開衣櫃找着吹風機,聞言一怔,笑了一下:“嗯。”
許隨接過白色的吹風機,向上滑了一下開關,吹風筒發出嗡嗡的聲音,吹起頭髮來。而周京澤從牀底找出一個藥箱,坐在牀邊,拿起手機當成鏡子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
許隨右手拿着吹風筒正吹着頭髮,一眼看見周京澤兇殘又胡亂地往自己臉上上藥,她實在看不下去,“啪”的一聲,摁滅吹風筒的開關,看着他:“我來吧。”
周京澤把藥遞給她,許隨接過來,給他上藥。作爲一名醫生,許隨上藥無疑是專業又熟練的,她用棉籤沾了碘酒,輕輕點着他眉骨的傷口,再移向脣角。
室內只有兩人的呼吸聲,許隨上藥上得認真。周京澤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穿着他的灰色衛衣,因爲袖子過長還要挽兩截,露出白藕似的胳膊。
窗外有雨絲斜斜地打了進來,許隨穿着寬大的男式拖鞋,白皙的腳趾頭縮了一下。周京澤喉嚨一陣發癢,眼底一瞬間情緒暗涌。
許隨不經意地一擡眼,與他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撞。
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安靜,嘴脣淺紅,神態卻帶着一種自然天成的媚。
她好像隨便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能把他搞得呼吸紊亂。明明什麼也沒做,卻把他的生理慾望勾出來了。
一對視,像一張勾纏的網,他心甘情願落入陷阱裡。
許隨率先移開視線,把藥遞給他,說:“塗好了。”
周京澤伸手去拿藥,卻一把拽住她的手,連帶人扯向懷裡。許隨的手肘抵在他胸膛前,兩個人靠得很近,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很快。
外面的雨又密了起來,許隨的頭髮披在身後,半乾未乾,水珠順着發稍低落下來,地板溼了。
許隨有一縷溼發貼在他鎖骨裡,他仍緊攥着她的手不放,另一手的拇指擦過她額頭,把碎髮勾到腦後,仍是溫柔的。
室內光影昏暗,老式空調的熱風吹得人頭腦發暈,許隨擡起眼,被他炙熱的眼神盯得心慌,兩人捱得太近了,近到眼裡只有彼此。
好像什麼都忘了。
周京澤偏頭,吻了下去,許隨看着他緩緩靠了過來,拇指撫摸着她的臉頰,就在0.01米的關鍵時刻。
嘴脣要碰上的時候。
許隨偏過頭去,躲開了。
他最後吻在她右邊的耳朵上,嘴脣碰在上面紅色的小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