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伺候着她洗漱完畢,套了輛小油車,直奔貢院而去。
到了貢院一條街,天剛透着點矇矇亮,那些秀才們已經在貢院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一眼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怕是怎麼也有上千人,也不曉得幾點就起來了。
舒沫心中咯噔一響:終究還是來遲了嗎?
“小姐,怎麼辦?”立夏瞅着那條長龍,犯了愁。
要從這麼多人裡找出舒淙,不說是大海撈針,也容易不了多少。況且,眼看着就要開龍門了,也沒多少時間給她們仔細去找。
舒沫微微一笑,也不戴帽帷,施施然地走下油車。
她一個雲英未嫁的閨閣小姐,拋頭露面,突然跑到考生雲集的貢院,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衆考生免不了竊竊私語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刻鐘,舒淙驚疑不定地尋了過來。
見了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氣急敗壞地道:“本還存着僥倖的心理,想着不一定是你,卻不想,竟真的是你!你當這是什麼地方,居然敢來?就不怕主考大人把你抓起來,告你個擾亂鄉試之罪?”
逐出家門,不但沒有讓她受些教訓,反而變本加厲了起來!
舒沫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了他就跑:“廢話少說,我有要緊的事要問你。”
“喂,”舒淙被動地跟着她亂跑,嘴裡嚷:“幹什麼,馬上要開龍門了,你想害誰落第不成?”
舒沫一口氣,把他拉到僻靜處,停下來:“二哥,我且問你,有關這次鄉試,你是否聽到什麼傳言,或是遇到什麼古怪之事?”
舒淙沒好氣地喝道:“我看除了你,天下再沒有古怪之人!”
“真的沒有?”舒沫哪裡肯信。
空穴不會來風,夏候燁更不是個無的放矢,胡說八道之人。
“懶得理你!”舒淙心掛着鄉試,掉頭就走。
“二哥!”舒沫追上去,一把拽着他的衣袖:“你老實告訴我,有沒有做弊的打算?”
舒淙白晰的臉漲得通紅,一把摔開她,厲聲喝道:“你把二哥看成什麼人?”
“親人。”舒沫垂了睫,輕聲道。
“什麼?”舒淙愣住。
“若不是如此,”舒沫吸了口氣,淡淡地道:“我又何必特地起個大早,巴巴地趕到這裡來?”
“放心吧,”舒淙看着她纖瘦的身子,因爲奔跑而微微滲着細汗的俏鼻,心中一軟,柔聲道:“二哥有分寸。”
“考場做弊的後果,二哥應該比我清楚。”舒沫鄭重地道:“沒有最好,但萬一真的有此準備,我勸你還是趕緊放棄的好。”
“你什麼意思?”舒淙不悅地抿緊了脣。
“開龍門~”那邊,衙役已拖長了聲音呦喝。
“二哥!”舒沫壓低了聲音,急促地道:“我沒時間解釋,唯一可以告訴你的就是:這次鄉試肯定有問題,而且朝廷已經有所察覺,派了人在查。二哥千萬要把持住,寧可此次落選,三年後再考,亦不可冒險貪功,捲入是非。”
“多,多事~”舒淙臉色一變,低叱一聲,扔下她快步回了隊列,等待唱名後進入貢院,接下來就是九天的封閉考試。
“舒淙,”望着他沒入貢院,舒沫在心裡默默地道:“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接下來,就要靠你自己了。”
“小姐~”立夏走過來,一臉好奇:“跟二少爺談妥了?”
“嗯。”舒沫收回視線。
“接下來,咱們去哪裡?”立夏問。
“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順便到街上轉轉,有什麼想買的,就買幾樣好了。”舒沫說着,彎腰鑽進了車裡。
“太好了!”
立夏也是一直關在宅院裡,就算偶爾有機會到街面上走動,也是來去匆匆,幾時有閒情這樣悠閒地閒逛過?
走在路上,東張西望的,只覺這樣也好看,那件也新奇,什麼都想多看幾眼,陳二虎忍俊不禁,哧地笑出聲來。
初時立夏問他,他紅了臉只不肯說,後來問得急了,便說:她不象是京裡候府裡出來的姑娘,倒比他媳婦更象個鄉下人。
立夏氣得不行,噘着個嘴,再不肯理他。
陳二虎嚇得不行,一個勁地認錯。
“好啦,”舒沫笑着把她拉進一間銀樓:“別生氣啦,看中什麼只管買。”
立夏這才展顏:“何必花這冤枉錢,我也不是真生氣。”
“不是真生氣也買,今天我高興。”舒沫笑着拿起一枚珠釵在她鬢邊比劃。
“算了,”立夏搖頭,把舒沫手中的釵拿回去:“本來春紅幾個已經說小姐偏心,何苦再讓她們拿着把柄?”
“也罷,”舒沫笑道:“等一切上了軌道,我們上寶丰裕挑去!”
兩人說說笑笑,一路又逛了出來。
這樣逛過兩條街,立夏覺得不對勁了,神色緊張地道:“小姐,好象從上條街起,有個人一直在跟着咱們?”
“我知道,”舒沫牽緊了她的手,輕聲道:“繼續走,別停。”
她早就發現了,事實上,從吃過早點出來之後,她就覺得不對了。
怕嚇着立夏,再加上那人除了跟着她們,象是沒有惡意,才一直未動聲色。
不過,也因此留了心眼,一直讓陳二虎跟着,又專挑熱鬧的地方走。
可惜的是,古代不似現代,沿街的店鋪沒有玻璃櫥窗,讓她無法觀察到跟蹤之人的長相。
“要不要報官?”立夏拽緊了她的手臂,只覺雙膝一陣陣發軟。
“人家又沒做什麼,報什麼官?”
“要不,”立夏輕聲央求:“咱們還是回去吧?”
舒沫低聲安慰:“不要怕,大白天,又在鬧市,他不敢對咱們怎麼樣。”
說話間,早看到前面一家賣銅鏡的店鋪,拉了立夏就走。
立夏見她沒事人一樣,漸漸的也就定下心來。
進了店鋪,她假意挑選銅鏡,左照右瞧,鏡子裡竟然映出一張她絕對料想不到的臉孔。
既然是他,那就得會會了。
舒沫心念電轉,笑着對立夏道:“快看,那邊有捏麪人的。”
立夏不疑有他:“我去幫你買,小姐喜歡什麼?”
“要他捏只兔子。”舒沫笑答。
“小姐在這等着,我去去就來~”立夏點頭,穿過人羣朝對街走去。
舒沫把手中銅鏡放下,忽然撒腿就跑,很快閃進了一條早就看準的小巷。
果然,不到一分鐘,就聽到腳步聲往這邊而來,一道熟悉的身影進了巷子。
舒沫微微一笑,忽地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崔三爺,好久不見?”
崔老三被她堵在巷中,只略詫異了一秒鐘,讚道:“果然不愧是七小姐,眼力和反應都是第一流。”
舒沫看着他,也是一笑:“崔三爺特地把我引到這裡來,應該不是爲了敘舊吧?”
她見識過他的身手,能夠在數百人的眼睛底下,把新娘子當街劫走,又怎會在跟蹤時,拙劣到被立夏發現呢?
“聰明~”崔老三含笑看着她,抱拳一揖:“我家主上想見你,請。”
“看起來,”舒沫挑眉:“我好象沒有選擇的權力?”
“崔某可以保證,主上對你,絕無惡意。”崔老三道。
“真是好笑!”舒沫冷聲揶揄:“你覺得,做爲被害人而言,我會相信綁匪所做的保證嗎?”
“普通人也許不敢信,”崔老三卻並無侷促之色:“但七小姐是女中英傑,必然有此膽色。”
“哈!”舒沫冷笑:“我是不是要多謝你看得起我!”
“能讓主上青眼有加的,絕非泛泛之輩。”崔老三神色恭敬。
舒沫不禁心生好奇:“說了半天,你的主子究竟是何人?”
“去了便知。”崔老三賣着關子。
舒沫聳聳肩:“好吧,且讓我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要如此藏頭露尾?”
她跟着崔老三從巷子那頭出去,上了一輛等在此處的馬車,在京裡七彎八拐,進了一條偏僻的衚衕後,駛入了一間四合院。
崔老三把她從車中請出,略有些歉然:“客居簡陋,多有不便,委屈七小姐了。”
“至少這回,沒讓我進麻袋,鑽潲水桶。”舒沫淡淡地嘲諷。
崔老三面上一紅,狼狽地拱手道:“上次之事,情非得已,還請七小姐恕罪。”
舒沫瞥他一眼:“你說過是受人所託,我也死裡逃生,這件事就揭過不提。”
“謝了~”
崔老三快走兩步,越過舒沫,搶先上了臺階,在門扉上輕叩兩聲,極恭敬地道:“主上,七小姐到了。”
“請她進來。”威嚴沉肅的男聲,從門扉裡傳出來,聽在舒沫耳裡卻是極陌生的。
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禁微微一怔。
她本來以爲,會是某個熟人,誰知卻錯了。
“七小姐,請~”崔老三伸手,側身避讓。
舒沫推門而入。
屋中一名男子應聲回過頭來,衝她微微一笑:“。”
他一身石青色的圓領長褶通身暗紋直衫,純絲綢的質地,僨張的股肉將長裳撐起,身材高大魁梧,渾身散發着粗獷,剛毅的氣質。
棱角分明的五官,英氣逼人,行動中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王者之風,存在感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你認識我?”舒沫微微訝異。
身材如此高,五官又如雕刻般深遂的男子,並不多見。
至少,在舒沫六年的古代生活裡,並不多見。因此,她對他印象深刻不足爲奇。
然而,舒沫卻自問容貌絕對沒有出色到讓人過目不忘的程度。可何況,那所謂的過目,很可能只是擦肩而過時的驚鴻一瞥。
“在下赫連俊馳,關外人士。”他招手,示意她坐下說話,順便解釋她的疑惑:“談不上認識,只是姑娘的言詞讓在下耳目一新,印象深刻。””
“哦?”舒沫挑眉。
“寶丰裕,海棠閣。”赫連俊馳微笑,吐出一個舒沫熟悉的地名。
舒沫牽起嘴角:“你偷聽?”
“我倒以爲,說成恰逢其會,可能更恰當一點?”赫連俊馳偏頭,露了個促狹的笑。
“切,”舒沫很是不屑:“我可沒有高聲嚷叫的習慣。何況,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宣揚之事。”
連站在門外伺侍的立夏都沒聽到他們當日的談話的內容,他在隔壁卻恰巧聽到,未免太過牽強。
“抱歉,本人的聽力可能太好了些。”赫連俊馳聳聳肩,眼睛裡閃閃發亮:“況且,我倒覺得七姑娘當日那番話,如醍醐灌頂,發人深省得很哪!”
舒沫狐疑:“就算如此,我們依舊是陌生人。”
他幹嘛表現出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模樣,憑白無故惹得她心裡直發毛?
赫連俊馳斂了笑容,偏過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我也奇怪,芸芸衆生中,爲何獨獨對七姑娘一見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