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鬧轟轟亂成一團時,太皇太妃在一堆丫環僕婦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走了進來。
見此情形,老太太腳下一頓:“怎麼回事?”
“太皇太妃~”滿院的丫環婆子皆唬了一跳,齊齊跪下請安。
陳嫂得了自由,扭過頭見了老太太,連滾帶爬地爬過去,抱着老太太的雙膝便嚎啕大哭了起來:“太皇太妃,你可要替老奴做主呀~”
季嬤嬤老臉一紅,指了她大罵:“你個混帳東西,還有臉在這嚎?滾!”
陳嫂一驚,不敢亂叫,卻也不肯離開,跪在老太太跟前,一個勁地磕頭。
季嬤嬤氣得發抖:“混帳東西,怎麼不教老天收了她去?”
傅嬤嬤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舒沫微微一笑,帶了立夏幾個,迎上來:“娘,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太皇太妃斜了眼,似笑非笑地道:“山不轉路轉,你不去,我便只好來了。”
舒沫大爲尷尬,一時訥訥無言。
太皇太妃話鋒一轉,皺了眉道:“大清早的,這是唱的哪一齣?”
陳嫂急忙膝行上前:“太皇太妃……”
“畜牲!主子在這裡說話,也敢胡言亂語,還不快給我閉嘴!”季嬤嬤沒好氣地喝道。
“娘,”舒沫恭敬地把老太太讓進房:“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先進屋吧。”
老太太在正中坐了,看她一眼:“聽說你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坐吧。”
舒沫臉一紅,在她下首坐了。
立夏和綠柳忙搬了錦凳,給季傅兩位嬤嬤坐了。
隔了窗子,見陳嫂直挺挺地跪在院中,一張臉腫成豬頭,額上磕得流血,眼巴巴地望着房中幾人。
“大清早的,這老貨在鬧什麼?”老太太眉頭一皺,瞥了季嬤嬤一眼,不悅地問。
季嬤嬤臉上陣青陣紅,自覺無臉見人,搶先站起來躬了身請罪:“這小畜牲不知分寸,衝撞了娘娘,老奴替她陪罪~”
舒沫上前,親自攙了她起來:“她是她,你是你,有什麼關係?”
又偏了頭看向老太太,笑着將事情解釋了一遍。
衆人一聽事由,皆心知肚明。
陳嫂只怕是想借這個由頭,把採購主管拉下馬,讓自個的男人重新掌權。
太皇太妃看一眼季嬤嬤:“她既有憑有據,你爲何不查,反而要交到採購部自查?”
舒沫笑道:“陳嫂說的這幾件,上次例會時,顧主管已跟我說過。鮑魚海鮮的價格本來就沒有一定,如今正值夏季,天氣炎熱,海鮮保存不易,價格走高也很正常。至於衣料,前批是五根紗,這次的卻是七根紗的,加上大理山高路遠,光運費就多了三成,只漲兩成價,實則比以前的還便宜些。”
季嬤嬤聽了,越發耳根發燙,心中暗恨。
心知陳強夫妻是掉進了別人的圈套。
也不知受了什麼人的躥掇,自以爲抓着別人的把柄,鬧到舒沫跟前,搞得灰頭土臉不說,還連累她一張老臉都賠了進去。
老太太眼睛一眯:“那也不該打她。”
舒沫的性子,大家都清楚,向來主張以理服人,輕易不肯體罰,必是陳嫂說了逾了身份的話,激怒了舒沫,這纔有此禍患。
只是,當着季嬤嬤,卻要給她挽回幾分面子。
舒沫陪了笑臉,恭恭敬敬地道:“是,媳婦辦事不周,請娘責罰。”
這話,便顯着幾分矯情了。
莫說她佔着理,即便是錯打了,老太太也斷然不可能爲了個奴才罰她。
太皇太妃定定地瞧了她許久,冷笑:“你吃定我不能罰你,我卻偏要罰。”
“不敢~”舒沫大汗。
傅嬤嬤侍候了老太太一輩子,自然知道她不過是爲季嬤嬤爭個體面,又哪裡是真要罰舒沫?
笑着拍手:“對,該罰!”
老太太覷她一眼:“依你說,怎麼罰她纔好?”
傅嬤嬤想了想,道:“不如,罰王妃陪小姐下幾局棋?”
舒沫好動,圍棋一局最少一小時,幾局下來就是大半天,她哪裡耐得住性子?
果然,舒沫一聽,立刻苦了臉,豎起一根手指討饒:“一局行不行?”
“素日只說孝順,原來只是空話,只是下盤棋又不是要你的命,爲難成這樣?”老太太訓道。
舒沫哀聲嘆氣:“要我枯坐幾個鐘頭,倒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老太太忍俊不禁,哧地笑出聲來:“猴丫頭!”
季嬤嬤百般不自在,這時瞧了她裝模做樣,嘴角一翹,微微笑了起來。
見她臉上有了笑容,一屋子的人都暗暗鬆了口氣。
舒沫遂笑着吩咐銀簪擺棋盤。
於是乎,擺棋盤的擺棋盤,上點心的上點心,一屋子丫環都忙碌起來。
棋下到一半,外面春梅怯生生地來回:“娘娘,旺財少爺來了。”
“他不在外面看着,到這來做什麼?”老太太犯了嘀咕。
舒沫心知她把弄混了,笑道:“不是何管家,是我奶兄。我讓他替我管着幾間鋪子和作坊,也不知又遇着事,拿不定主意了?”
一面吩咐:“屋裡人多,讓他別進來了,就要外間回話吧。”
老太太覷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會千里迢迢把鏡子給弄到大理來了吧?”
舒沫笑米米地道:“玻璃易碎,千里迢迢運來,賺的那點銀子還不夠路上損耗的。”
“這邊可全是蠻子,賣幾件衣裳可折騰不出啥名堂。”老太太淡淡地道:“有時間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如多花點時間在府裡,府裡又不差你這幾個錢。”
陳嫂一事,至少證明,她在府裡的威信不夠。
“小人給太皇太妃,王妃請安。”許旺財恭敬拘謹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鋪子裝修好了?”舒沫也不拐彎抹角。
“都弄好了,”許旺財略有些緊張:“貨也運到了倉庫,就等十八日開張大吉。”
舒沫問:“驗過貨了嗎,成色怎樣?”
“驗過了,”許旺財的聲音裡有抑不住的興奮:“全都是極品,照小人看,全大夏也沒有人能超過咱們的。這次,一定賺得盆滿砵滿!”
舒沫輕輕地笑了起來:“得了,大夏那麼大,你才走了幾處,就在這裡誇口,也不怕人笑話!樣品拿來了嗎?”
“帶來了。”許旺財說完,似乎輕輕吩咐了幾句,外面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隔着竹簾,隱約見到擡了一個樟木箱進來。
瞧那架式,箱子的份量竟是極爲沉重,不大的樟木箱,竟用了四個人擡。
幾個人喘着粗氣,把箱子放下,隔着簾子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許旺財開了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精緻的描漆盒子出來,雙手捧着恭敬地道:“這是娘娘特別定做的珠子。”
春梅瞧那盒子不大,以爲裝的必是首飾,隨便接了過來,不料拿到手中竟是極沉。
她毫無準備,忙用左手去託,哪知弄巧成拙,盒子啪達一聲掉在地上。
嘩啦一聲響,五顏六色的珠子流水般泄了出來。
也不知那珠子是什麼做的,看着晶瑩剔透,落在大理石砌就的方磚地上,竟也不碎。
不但不碎,有些還借力彈了起來,一蹦老高。
滿屋子噼裡啪啦,暴豆似的亂響。
春梅闖了禍,自忖必死,一臉煞白,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事出突然,外屋的幾個二等丫頭,都傻愣愣地站着,眼睜睜地瞧着珠子在房間裡四處亂滾。
“啊呀~”許旺財嚷了一聲,顧不得失禮,彎了腰就去揀。
外屋的幾個丫頭,這才省起,忙不迭地撅了屁股,在犄角旮旯裡四處尋找。
“什麼東西,弄這麼大的陣仗?”老太太瞧着外屋那團混亂,忍不住直搖頭。
“閒來沒事,讓人做了副跳棋,不值幾個錢。”舒沫漫不經心地道。
“跳棋?”老太太一臉迷惑。
說話間,珠子已收攏來,重新歸到盒中,許旺財仔細地點了兩遍,確認六十顆,一顆都不少,這才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裡:“還好,沒壞。”
綠柳挑了簾子出去,有了前車之鑑,這次格外小心,死死地捧着。
“不過是幾顆玻璃珠子,壞了也不打緊。”舒沫瞧她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