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成都府內的一羣世家豪族擁有無盡的號召力,胡憲明等人頭天下午才商量出一個結果,第二天聞訊聚集到胡府的竟有數十人,其中沒份參加昨日的會議,而又想沾胡家的光一同去拜會高俅的人不在少數。望着底下那一張張諛笑的臉,胡憲明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厭惡,但他向來城府深沉,略一皺眉就向下方衆人拱了拱手。
“各位,我今日確實要與各家代表去見高帥不假,但是須知高帥州州抵達成都府,旅途勞頓暫且不提,就是那些堆積的政務也需要他親力親爲,所以此次人數不宜過多。我們正好有意邀高帥明日來敝府赴宴,若是各位真的有意,不妨回去備辦好禮物明晚再來,如何?”
這句軟中有硬的話頓時噎得不少人做聲不得,一些畏懼胡家財勢的只得唯唯諾諾地答應了兩聲,隨即漸漸散去,只有三兩個人站在旁邊,看上去是打定了跟風的主意。
洛炳凡一早到這裡便發覺人頭攢動,心裡自然惱火得緊,此刻,他掃視了一眼餘下的人,重重冷哼了一聲。“胡兄,和這些人囉嗦幹什麼,平日裡他們橫行霸道不知檢點,如今卻想到你了,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是什麼貨色!就他們那幅嘴臉,想去巴結人家高帥?”
“算了算了,大家也都是懷着一點趨利避害的心思,洛老弟就別計較了。”胡憲明無所謂地擺擺手,這才朝左右早已做好準備的各家代表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動身吧,晚了說不定高帥也沒有見我們的功夫。”
對於一干豪族的聚會。高俅自然是一無所知,但是,當他聽說胡憲明等人云集在自己的門外請求接見時,卻流露出了一絲會心地微笑。
“動作還真是快呢!”
他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後對門外的一個僕役吩咐道:“把人先帶到正廳奉茶,就說我公務繁忙。先讓漢昌他們去會客!”
等到那個僕役領命離去,他又喚來一個跟隨自己多年的隨從,讓其去請吳廣元等人去正廳接待,自己卻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不是麼。身爲新任帥臣,怎麼也應該是公務繁忙,若是一聽到這些豪族代表前來就匆忙前去接待,反而會顯得自己急不可耐,所以就先讓他們等一陣子吧。他拿過一張空白的箋紙。沉吟片刻便開始奮筆疾書。
看到幕僚打扮的吳廣元等三人出現在門口,胡憲明心中倍感失望,然而還是立刻迎了上去。互通名姓之後,他便故意感嘆道:“高帥盛名我們早就聽說過,只可惜地處川中始終未得一貝。想不到聖上竟會令高帥安撫西南,實在是蜀郡百姓之福啊!”
這一起頭,周圍衆人也紛紛拐彎抹角地讚頌了起來,那些奉承逢迎的話說得高俅仿若房杜再世一般,吳廣元尚且還能含笑應對,金堅和焦恩仲卻已是膩味。但是,三人全都清楚。所謂官商官商,這些人中經商地雖然不少,但家裡在朝中都有人當官,官職大小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那個名分,一旦有了出身,那說話就立馬不一樣了。
“各位出自成都府的名門世家,都是德高望重之輩,高帥原本應該親自前來接待。無奈公務繁忙,所以只能由我等代勞。”吳廣元客客氣氣地朝所有人一頷首,見不少人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心底不由暗歎,詞鋒隨之一轉。“不過,高帥心念各位地一片好意,待會一定會出來見見大家,也請各位少安毋躁!”
這句話一出,衆人方纔安心了一些,唯有胡憲明早就料到了這一手,因此面上雖然依舊恭敬,心裡卻動起了千萬個念頭。看來,高俅雖然年輕,卻不是他想象中那樣沉不住氣的人。如今事情是由他胡憲明起的頭沒錯,但同樣付出利益的情況下,如何爲自己爭取更多好處,或者說,如何在這個朝中紅人的面前留下更好地印象,他都得從長計議才行。
“高帥來了!”
也不知是誰率先發現了高俅的身影,話音剛落,剛剛還坐在位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吳廣元等三人聊天的衆人就全都站了起來,幾個年紀不大而又有些心急的甚至起步衝到了門口,直到發現自己失態方纔訕訕地退了回來。這些舉動看在胡憲明等幾個長者眼中,自然成了丟臉的標誌。
“拜見高帥!”
高俅一腳跨入大廳,這些等候已久地人便紛紛拜了下去,別說他是堂堂四路安撫大使,就光憑一個成都知府的名頭,也足以讓大多數人爲之拆服。此時此刻,他朝吳廣元投去一個徵詢的眼神,見其的目光落在了居中的一個老者身上,趕緊快步走上前去,雙手將人攙扶了起來。
“諸位請起吧!”順應吳廣元的暗示扶起了胡憲明,高俅便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各位都是本地的鄉親父老,今後還有不少地方需要大家幫忙。”
“高帥但有吩咐,我等自然義不容辭。”胡憲明此時大感面上有光,自然第一個開口應承。“能夠得高帥爲成都父母本就是我們地榮幸,誰不知道,高帥在朝中也是一言九鼎擲地有聲的。只求他日高帥高升回朝入主政事堂的時候,別忘了我們成都府一方百姓就行了!”
“哈哈哈哈,胡老真是會說話!”高俅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這個老者,心中百感交集。胡氏乃是巴蜀大族沒錯,但是,能夠將胡氏的影響力逐漸滲透到官府之中,也只是在胡憲明掌握家族大權之後纔有的事。
雖然大多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吏,但是不能忽視的是,每個帥臣都需要這些人來掌握各方情況,所以,在除了資助族人應試科舉之外,這無疑是一條最最有效的道路。
雙方分賓主坐定之後,胡憲明欠了欠身便話入主題道:“高帥,今日我等前來,其實是因爲有一事相求。”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張帖子,畢恭畢敬地雙手呈遞上去。“這是成都府內十三家士紳的聯名帖,高帥自京城遠來,我們事先也來不及爲高帥接風,所以想請高帥明日蒞臨敝府。”見高俅雖然接過了帖子,卻是一幅不置可否地表情,他立刻又補充了一句,“我們知道此事確有唐突,但一來大家是想瞻仰一番高帥風采,二來則是大家也都有些要事需要向高帥請示,所以……”
高俅敏銳地捕捉到了要事兩個字,眼睛立刻一亮。當他目光下落時,冷不防又發現胡憲明放在胸前的雙手似乎在比劃着奇怪的手勢,不禁愣住了。從他這個角度看上去,胡憲明左右雙手四指合攏,唯有大拇指一上一下動着,彷彿在暗示着什麼。
裝模作樣地沉吟良久,他終於點了點頭:“也罷,我就承了你們這份情!”話音剛落,下頭便傳來了一陣喜出望外的恭維聲,這一次,他終於領教到了什麼叫做肉麻。
既然事情已經達成,衆人自然是起立告辭,然而,心頭疑惑的高俅覺得胡憲明仍有話要說,待所有人出門之後,他便立刻叫來一個僕役,吩咐其通知將胡憲明引到小書房等候,自己卻坐在主位上思量開了。事到如今,似乎沒有在瞞着三個幕僚的必要了。
聽完高俅言簡意賅地轉述的那些景況,飲是吳廣元自詡見多識廣,此時也禁不住勃然色變,更不用說金堅和焦恩仲了。三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金堅這才試探着問道:“高帥的本意,就是用此事脅迫那些豪族就範?”
“話不是這麼說。”高俅緩緩站起身來,聯想到自己事先查閱的吏部舊檔,不無感慨地道,“不少人說治理蜀郡當用政峻猛,這才能用高壓手段鎮住蜀人;也有人說蜀地多夷民,當寬柔相濟用政和平。所以,我如今只能取之中道,太寬則不足以立威,太嚴則容易導致民變。所謂謀逆究竟是真是假我如今還不能確定,但是,那些豪族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他們應該也已經有所耳聞纔對。”
“高帥,這……風險太大了!”吳廣元終究還是忍不住出口勸道,“朝廷最忌諱的便是那兩個字,雖然高帥……但這畢竟是大事啊!”
“我也贊同高帥的做法。”焦恩仲一掃往日的懶散,雙目光芒大盛,“事到如今,光是防備遠遠不夠,畢竟這是很可能要發生的事,在考慮如何將逆黨一網打盡之外,從此事上頭如何賺取更大的利益,不正是我們可以設法的麼?”
“穆方所言不差。”金堅也被激起了豪氣,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大人既然能對我們透露這些,我們自然會殫精竭慮。只是,事情不能拖太久,倘若近日有變,大人還能得到功勞,但若是拖久了,恐怕政事堂那裡……”
“你們……”吳廣元萬萬沒有想到兩個同僚竟會如此大膽,愣了半晌之後只得自失地搖搖頭道,“看來我真是老了。”他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突然臉色一正道,“大人,您能不能拿個章程出來?只要在框架之中,我們便爲您好好籌劃籌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