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國相國高泰明,致四川安撫大使高帥座下……”
望着這封正大光明投遞進來的文書,吳廣元不由和金堅焦恩仲面面相覷.可以說,大理對於朝貢進納向來很是熱衷,往往是新任帥臣一上任,他們的文書就隨之而來,這一次也絲毫不例外。若是按照常例,此事只要稍微點頭就要,橫豎一個朝貢的屬國對朝廷來說算不了什麼。然而,高俅事先曾經對他們交待過新君對於大理之地的重視,再這麼處理就有些不妥了。
“那個大理的使節帶了多少人前來,還有,他有沒有提過自己的身份?”
沉吟片刻,吳廣元還是擡頭向那個送信進來的小吏問道。
“回稟吳先生,來的總共有三個人,居中的那個似乎很年輕,大約二十來歲的模樣,不過看上去有些武者習氣。”
“嗯?”吳廣元聞言一驚,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個小吏幾眼,這才含笑稱讚道,”很好,能夠看得出這些,足見你用心之處。你去把那三個人先帶到客房,讓他們等候消息。”
那小吏被吳廣元的一句稱讚說得眉飛色舞,末了忙不迭地答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朝外間奔去。這新官上任的時節,誰不想好好表現以求得到飛黃騰達的機會?
“成夫,這裡的事先交給你了。”吳廣元鄭重囑咐了一句,見金堅微微點頭。便向焦恩仲說道,“穆方,你對大理那邊的情況比較熟悉,就隨我一起進去吧。”
竟是要求冊封!
通讀了整份文書之後,高俅得到地唯一訊息便聚焦在這兩個字身上.所謂“宋揮玉斧”的典故自然耳熟能詳,要知道,大宋立國以來,由於擔心重蹈唐時南詔的覆轍。所以一直對西南的大理採取異常謹慎的態度,也就是儘量減少接觸,所以大理縱有朝貢,也只是侷限在較低的層面上。但是,要求冊封便不同了,這意味着,大宋將多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屬國。而這對處於大理和大宋中間的西南少數民族又有怎樣地意義?
“你們倆也看看吧!”高俅知道吳廣元和焦恩仲還沒有來得及拆看,因此徑直把文書遞了過去,自己則站在窗前,心中百感交集。西南的蠻夷部族衆多,自己初來乍到,要做的除了總攬全局之外,還需要拉出一個典型,先前之所以拉攏那些村寨頭人也正是因爲如此,而白玲的那位義父更是重中之重。看來,大家和大理的雙重羈縻。使這些西南蠻夷完完全全變作了牆頭草。
“大人,大理要求朝廷冊封未必是壞事。”先看完的焦恩仲迫不及待地開口發言,臉上掠過了一絲喜色。“之前大理也曾經向歷任成都知府提過向朝廷轉達這一要求,但無一例外地被嚴辭拒絕,這不得不說是朝廷太過謹慎了。雖然大理國的軍力和唐時地南詔沒有多大區別,但是,大理王族和王公大臣都對中原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這一點,從仁宗年間的儂智高之變就可以看出來。得大理就相當於得到了一個西南方向的屏障。朝廷昔日在交趾尚且打了敗仗,如今不費一兵一卒便可讓大理臣服,何樂而不爲?”
“穆方想得太簡單了!”吳廣元聽到焦恩仲這種極度樂觀的語調,不由搖頭苦笑。“高帥,從這文書的封皮上就可以看出,此次的使節是由大理相國高泰明派來的,但是,大理名正言順的國主應該是段正淳纔對!”他放下了手中的文書。不無鄭重地強調道,“朝廷冊封地只有一個大理國主,而我聽說如今緬甸、波斯甚至崑崙國向大理朝貢的時候,往往是先謁見‘高國主’,然後纔會去見段正淳,如此主從顛倒,將來一旦冊封,很容易引起各種麻煩。”
吳廣元的顧慮無疑說到了高俅的心坎裡,他當初在唐家堡時就曾經對唐門三老說過這樣的話。只是沒想到自己到成都上任沒幾天,這大理使節就來了,要說其中沒有關係打死他都不相信。然而,人已經來了,文書也送到了,他至少也得給個回覆纔是。
“冊封有什麼難的,大不了朝廷也給那個高泰明冊封一個官銜,封他一個國公不就結了?”一旁的焦恩仲見吳廣元如此謹慎,而高俅又有附和的意思,不禁輕聲咕噥了一句,誰料正好被另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對呀,國公!”吳廣元突然一拍巴掌,連連點頭道,“段正淳是高泰明以父命捧上臺的,雖然其中既有政治上地原因也有宗教上的原因,但朝廷順水推舟給這位高相國加一個國公銜確實不是難事。換言之,大理穩與不穩和朝廷並無干係,相反或可從中取利。”
高俅聞言啞然失笑,自己這兩個幕僚真是越來越誇張了,旁人聽他們倆說話的語與,壞以爲朝過是自己家開的呢!不過此時他也沒功夫計較兩人的態度,隨手將那文書收了起來。“此物我會派人快馬送到京城,至於那個大理使節,我想還是吳老先接待一下,若有什麼其他重要的事再由我出面也不遲。”
“此事還是交給穆方吧。”吳廣元早就看到了焦恩仲躍躍欲試的樣子,哪裡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同僚正在想些什麼。“他對大理非常熟悉,遊學地時候甚至到大理八府四鎮轉過一圈,比我更合適。”
“那好吧。”高俅原本只是擔心焦恩仲不夠沉穩,聽吳廣元這麼說,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雖然往日也曾經獨立處理過不少事,但是,得到這樣在外獨當一面的機會,焦恩仲依舊是興奮非常,心中不免對吳廣元的大度感激萬分。
所以,當走進客房的時候,他不由着意打量起對面的那三個人來,這一看之下,他立時對那個小吏提到的年輕人上了心。
藍衫黑履,劍眉虎目,意氣風發,只是第一眼,焦恩仲便覺得此人英氣勃勃卓爾不凡,連忙笑吟吟地拱了拱手道:“在下焦恩仲,恭爲高帥幕僚。高帥公務繁忙,尊駕若有話可以先對我說,我自會對高帥轉達。”
年輕人連忙回了一禮,這才用流利的漢語回答說:“在下高明清,奉我大理國主和相國之命,前來拜會上朝高帥。”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焦恩仲心中大震,雖然高明清口口聲聲仍然聲稱是奉大理國主之命,但光是那個姓氏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他隱約記得大理相國高泰明地世子叫做高明順,那麼,從排行上來看,眼前這個年輕人一定是高泰明的兒子。想不到這一次高泰明竟會這樣大手筆,看來勢必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原來是高公子,失敬了!”他故作禮貌地欠了欠身,這才和高明清分賓主坐下。“高將軍,貴國一直以來始終不忘向朝廷朝貢,聖上於此自然是記得的。不過冊封一事非同小可,高帥勢必得向朝廷呈報,所以……”
“若得上朝冊封,乃是大理國上下官員百姓的榮幸,還請高帥能夠在朝廷爲大王美言幾句!”高明清恭謹地一低頭,臉上竟沒有絲毫年輕人的傲氣。“我國先是歷經二楊之變,吾祖在不得已之下暫代王位兩年,去世後仍不忘告誡吾父仍以段氏繼承王位。若是能夠得上朝冊封,一可安軍民之心,二可懾服蠻夷,三可宣揚上朝之德,不啻是一舉數得。”
話說到這個份上,焦恩仲只得暗暗讚歎高泰明生了個好兒子,能夠把一件簡簡單單的事說得八面玲瓏,就好像大宋朝廷冊封一個大理國王就能使天下萬民歸心一般。他一面連連點頭,一面微笑道:“高公子所言極是,我想聖上和朝中大臣也一定會體諒貴國的這番心意纔是。”
“希望如此!”高明清見四下無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紅錦囊,雙手交給了焦恩仲。“這是一點心意,還請焦先生能夠收下。“東西一入手,焦恩仲便掂出了此中分量,剛想出口拒絕時,冷不防瞧見了高明清身後那兩人奇怪的臉色,沉吟片刻便收了下來。這……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一番舉動無疑拉近了兩人的關係,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中,高明清也漸漸放開了態度,饒有興致地講起了大理國內的種種趣事,至於焦恩仲則利用自己去過大理這個契機頻頻搭腔,竟是賓主盡歡如同知交,剛纔還顯得客套萬分的稱呼全都丟在了腦後,幾乎沒有當場認了兄弟。最後,因爲焦恩仲年長高明清三歲,便當仁不讓地居了一個兄字。
“高老弟,你放心,這件事我自然會在當中爲你轉圈。”焦恩仲自信滿滿地認承道,“我們高帥爲人向來精明,這種事情不但無害反而有利,他一定會上書進言的。”
“有勞焦大哥了!”高明清大喜過望,起身深深一揖,“如果事情有成,我一定重重酬謝!”
“呃,都是一家人,哪還分得那麼客氣!”焦恩仲匆匆一抱拳,急急忙忙地告辭道,“那我就先告辭了,如果有消息,我自會親自來通知你!”
眼看焦恩仲已走,旁邊的一個侍衛立刻上前一步問道:“將軍,您真的相信此人會爲我們進言?”
高明清也收起了剛剛那張神采飛揚的臉,長嘆一聲道:“信與不信又有何用,該做的事情就要去做,至於成與不成,還得看那個高帥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