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臣病故!
韓忠彥落職!
一天之內先後傳來的兩個消息讓高俅久久不能平靜,雖然早已經算到了不久之後的未來,但是,這還是來得太快了〉起來李清臣和韓忠彥當初都給他下過不少絆子,尤其是李清臣,躲在韓忠彥背後盡出黑招,結果最後非但沒有成爲名正言順的宰輔,反而遭到了貶斥,如今更是病死異地。而韓忠彥雖然在那件事後仍舊勉強保住權位不失,可最終還是難逃落職的這一天。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低聲嘆道,面上露出了一絲無奈。官場如戰場,而大宋的官員又往往最是執拗,除了自己堅持的理念,往往將別人的不同意見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不把人整死誓不罷休。史書上都說王安石用人失誤,新黨在熙豐年間興風作浪爲禍朝野,可縱使是正史中大受褒揚的司馬光,還不是一樣在元佑執政時大肆打壓新黨,手段哪裡又光明正大到哪裡去了?
“武官倒是有不怕死的,只可惜文官中不愛錢的鳳毛角。”想到在西北戰事中表現得異常悍勇的大宋將士,再想想朝中忙着撈錢的大員,高俅愈加覺得前路艱辛。現如今,一個更會撈錢斂財的蔡京已經上位,他只希望初顯明君氣象的趙佶不要被蠱惑了去。終於,他沉聲吩咐道:“來人,去請範長明!”
範明哲也是剛剛聽說了這兩個消息←對於大宋朝堂終究沒有那麼熟悉,儘管惡補了一陣子,但比起浸淫於其中數十載地吳廣元和金堅來,差的便不是一星半點※以,被突然召喚時,他的心中頗有幾分忐忑。
高俅擺手示意範明哲坐下,這才解釋了自己的用意。“你不用緊張,我只是讓你代我寫幾封信。我口授一下大意,字句你自己斟酌。言辭不妨隱晦一些,但要把意思點透。”
範明哲連忙點頭,可是當他拼命把那些東西記在腦子裡之後,方纔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大略算了算,自己足足要寫十幾封信,幾乎全都是當今朝堂上炙手可熱的人物。曾布、蔡京、阮大猷、趙挺之、嚴均。除此之外還有好幾個言官。平生第一次,他從心底生出了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對方什麼都沒有蔓,包括與收信人的關係,每封信應該用什麼樣的措辭,應該點透到什麼程度。事無鉅細無所不包。
“好了。這十幾封信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寫成的,這間書房就暫時交給你使用。寫完了之後,你就讓門外地書童通知我。”高俅略一點頭便徑直出門去了。這些事往日在京城中都是宗漢在做,如今讓範明哲接手再合適不過了。
提舉茶馬司向來是一個油水最豐厚的差事,大宋最先是分設買馬司和買茶司,最後爲了統籌方便將兩者並在一起,統稱茶馬司。設在黎州的茶馬司便差不多涉及整個成都府路的茶馬互市,官雖不大職權卻重,每年買到的馬匹固然數以萬計,過手的銀錢更是不計其數′說茶馬司仍舊分屬成都府路轉運司統轄,但要是碰到一個容易糊弄地上官,茶馬司的主官要矇混過去還是相當容易。久而久之。茶馬司便日益有自成體系的勢頭。
正因爲如此,端坐在府衙正廳之內的茶馬司提舉商雲浩雖有些緊張,卻並不認爲今次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的袖子裡早就放好了該打點的東西,一處莊園以及周邊的三百頃良田,他相信即使胃口再大的人也應該能夠餵飽。等了不到一刻鐘之後,他終於看到了門外地人影,連忙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
賓主分頭落座之後,高俅隨口寒暄了幾句,這才正視着這個精瘦的中年人←可以看得出來,商雲浩身上那股精明強幹的特質尤其明顯,要不是他曾經命人暗中查訪過茶馬司的貓膩,恐怕會被這種表象矇混過去。
“商大人,如今西南每年通過茶馬互市從吐蕃和西南夷買到的馬似乎已經漸漸接近了西北的買馬量,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回稟高帥,確實如此。”商雲浩略一欠身,臉上掠過一絲得色,“自趙德明叛了之後,朝廷自西夏買到的戰馬便越來越少,難備軍需之用,所以在西南的茶馬司擔子便重了。每年的興盛時節,茶馬司上下地官員幾乎根本忙不過來。不過,身爲朝廷命官,即使苦些累些,只要能夠有所成,總還是一件樂事。”
冠冕堂皇!高俅心中暗自冷笑,表面上卻微微頷首,彷彿在表露讚許。“不過我聽說羌馬雖好,但由於水土不服,運往中原常常會倒斃於半路。從這一點看來,似乎從吐蕃買馬頗有些不太合算呢。”
“高帥此言差矣!”商雲浩脫口而出方纔察覺到自己的語病,頓時後悔不迭,連忙設法補救道,“羌馬雖然體形不適合騎乘,但無論耐力還是馴服程度都遠遠高於西北戰馬,至於水土不服只是個例而已。再說,茶馬司如今購得的馬匹不僅來自於吐蕃,還有從西南各部族收來的,就連大理馬也有不少,水土不服根本不是問題。”他一邊說一邊偷眼覷看高俅臉色,見其並沒有露出惱意方纔鬆了一口氣。
個例?高俅微微一笑,卻想到了從樞密院舊檔中看到的往事。想當初一直有官員上書,直言從吐蕃等地買來的戰馬,往往未曾送到京城便有十之**倒斃於路途,最後直送陝文路方纔解決了這件事′然最終沒有減少在西南的購馬量,但無疑是在西南的任茶馬司提舉得官員最害怕的事。要知道,這條財路一旦被斷送,那可是十任其他的方官都難以彌補回來的。
“唔,原來如此。”他點點頭站起身來,悠閒自得地在房間裡踱了幾步,冷不防轉身問道,“商大人,有人向我提過,說是如今西南茶馬之政敗壞,西南諸夷即使有馬也不願意賣給茶馬司,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商雲浩的一顆心終於提了起來,高俅適才的東拉西扯已經讓他倍感壓力,此時的突然發難更帶着一種咄咄逼人的味道。忖度兩人之間的官階差距,他不敢再出言駁斥,只得飛快轉動着腦筋,末了方纔露出了一絲苦笑。
“高帥,茶馬司掌茶馬之政久了,弊政自然是有的。而下官上任也有三四年了,其中過手的銀錢茶葉馬匹不計其數,大約是有人看不過去才胡說八道。下官實話實說,下頭官吏從中漁利的情況不是沒有,但要說到敗壞兩個字未免就言過其實了。要是西南諸夷真的不肯賣馬,西南茶馬司這每年上萬匹的馬又從何而來?下官可以擔保,朝廷在西南的茶馬之政一向爲番邦諸夷所重,絕沒有怨望的事。”
“我什麼時候提到怨望了?”高俅哂然一笑,一臉無所謂地重新坐了下來。“所有任提舉茶馬司的官員都是朝廷千挑萬選方纔能夠上任的,而商大人能夠在這裡一呆就是三四年,足可見是能員才員∑你這樣能幹的人,當然會把握好尺度纔是,不是麼?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人這麼說而已,正因爲如此,你才應該更加謹慎一些,別被人抓住了把柄。”
“是是是,下官明白了。”商雲浩忙不迭地點頭,心中卻在琢磨着那幾句似乎是警告,似乎又像是敲打的話,一時間竟品不出滋味來。等到糊里糊塗出了門之後,他方纔恍然驚覺,剛纔那番緊張之下,他竟忘了把東甕過去,這豈不是白走一趟麼?
他本能地想要往回走,但看到府衙中來來往往的人之後又猶豫了。這樣公然送禮,若是高俅收了固然無事,可若是對方一口回絕,那就什麼迴旋的餘地都沒了。想到這裡,他又把東西往裡頭藏了藏,轉身起步往自己的車馬走去。沒關係,對方不過是剛剛開始過問茶馬之事,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從容佈置。
吳廣元匆匆趕到大廳,見只有高俅一人在此,連忙開口問道:“大人,他這麼快就走了?”
“我不過是找他隨便問兩句,難道還要留他用飯?”高俅見吳廣元神色嚴肅,不由調笑道,“吳老別那麼緊張,此事還得慢慢來,響鼓不用重錘,似商雲浩這樣經歷豐富的官員,不是三兩下就能唬住的。只要聖上那裡旨意一來,一切就能夠迎刃而解。拿着雞毛都能當令箭,我拿着聖旨,自然便可以大開殺戒!”
聽到大開殺戒四個字,吳廣元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發覺高俅仍是滿臉玩笑之意,他這才感到輕鬆了些。“大人,你真的準備……”
“不是我準備怎樣,而是這些人準備如何應對。”高俅收起了笑容,重重冷哼了一聲,“朝廷向來很重視榷茶之利,每年既然捨棄了這麼多榷茶之利耗費在馬政上,無非是爲了以備戰事之需,既然有人把手伸到了這上頭,就應該想到其中後果!律法擺在那裡,就不能怪我高某人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