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姚平仲來說,這一次領兵出征可以說是初戰。上回雖然在攻城戰中表現英勇,但攻城首用勇而不用謀,他那時雖然一往無前,但考慮最多的仍然是讓自己能夠更好地活下去,而此番野戰纔是真正考驗生死的時刻。
站在中軍密密麻麻的將士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但是,握着繮繩的手卻依舊溼漉漉的,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盤踞在他的全身,無論怎麼驅趕也久久不去。突然,他聽到耳畔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立刻收攝心神循聲望去,待看清了來人服色後,他立覺心中一跳。
“姚指揮,王帥召你過去!”來人也不下馬,平胸一禮後便匆匆馳去,顯然,他還有其他的使命。
姚平仲召來五個都頭吩咐了幾句之後便立刻匆匆策馬朝帥旗所在馳去,到了地頭之後,他才發覺受召的連帶自己在內只有四個人,其他三人都是三十歲左右,一看便是久經戰陣的軍官。
王厚斜睨了姚平仲一眼,指着山坡上的一處發話道:“谿賒羅撒帶着精兵數千騎在山高處駐紮,且不知避諱地張篩旗展黃屋,顯然是自信必勝←在此地佈下重兵,我卻偏偏要中軍沿北山而行,不過,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已命千餘遊騎攻來敵背面。但是,只要谿賒羅撒仍在,羌人的士氣便會始終高昂,所以,我現在要你們引兵登山,潛攻谿賒羅撒的腰背。一旦得手便大聲鼓譟。那時他軍心必亂!但此去是以寡敵衆,若不能甘冒奇險矢志成功,你們也不必去了!”
聽到是如此艱險的任務。衆人頓時陷入了沉默。要知道,能夠成爲谿賒羅撒地親兵。其戰力自然是非同小可,且其數量足足有五六千之衆,自己這邊滿打滿算只有兩千人,哪裡能夠說什麼必勝。正躊躇間,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了這難言的沉寂。
“王帥。末將願往,但有一個條件!”
王厚見是姚平仲第一個應承,心中自然一喜,待聽到條件兩個字卻不由皺了皺眉頭,但還是沉聲問道:“你有什麼條件?”
姚平仲彷彿沒有看見旁人地炯炯目光,自顧自地說道:“大軍登止,必爲對方偵伺,倘若以四營兩千人登山潛攻,則爲敵軍發現的可能更大。末將以爲,兵貴精而不貴多,請王帥減去兩營。以一千精騎登山掩殺,如此方可收奇兵之效!”
話音剛落,四周便倒吸一口涼氣。以兩千對五六千就已經是莫大地風險。這姚平仲竟然還要減去一半人,這說得好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得不好聽就是不要命了!當下令兩個受召而來的軍官情不自禁地面面相覷,畢竟⊥死的勾當誰也不願意。只有另一個三十四五的將領目放異彩,似乎有些心動。
“好,好!”王厚卻覺得心下大暢,愈發覺得面前這個少年非同一般←把目光轉向另外三個軍官,突然又看着姚平仲道:“這樣吧,讓於達隨你一起去!”
“末將領命!”那個叫於達的軍官正是聞言心動地那個,此刻毫不猶疑地上前行過軍禮領下軍令,這才轉頭朝姚平仲笑道,“姚指揮,當日我隨軍攻湟州時便見識過你的英勇,此次還請多多指教!”
“哪裡,於指揮客氣了!”姚平仲謙遜了幾句,卻禁不住打量了對方兩眼,見其眉宇間糾結着一股殺氣,立時覺得王厚沒有選錯人。
王厚忖度片刻,又開口吩咐道:“既然是兩營一千人馬,便得有一個攬總的。希晏,你雖然年輕,但本帥於你寄予厚望,此次便由你一併指揮!好了,你們立刻回去,即刻進發不得有誤!”
此話一出,便連王厚身邊的童貫也覺得過分。要知道,姚平仲如今甚至不到十七歲,雖然先前立有大功,但以這樣的年資能夠爲一營指揮就已經破格,居然還要將此次奇兵的指揮權都交給他?不管怎麼說,那於達都是自小兵、都頭、虞候一步步積功升上來的,論經驗比姚平仲豐富得多,又怎可如此本末倒置?然而,瞧着王厚自信滿滿不容置疑的模樣,童貫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勸說又吞了回去,管他呢,反正左右都是賣人情,他又何必多嘴,沒來由招惹人嫌。
姚平仲和於達再次會合時,兩部千名馬軍早已是齊齊整整戰意高昂。不過,看到姚平仲麾下軍士的氣勢,於達還是微微色變,最後露出了一絲笑意。
“人稱姚家善將果然不假!”贊過一句後,他便立刻調轉話頭問道,“姚指揮,現在就從此處登山麼?”
“不,谿賒羅撒既然以精兵護衛此處,必會提防別人從此處登山,我們從山陰面沿那片樹林而上,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姚平仲早先閒來無事地時候便觀察過地形,此時不假思索地道,“於指揮,事不宜遲,立刻出動!”
“好!”
很快,一千遊騎便脫離了中軍,在友軍的掩護下開始登山。爲了防止爲敵人偵測到形跡,姚平仲早在集合人馬的時候便下令包裹馬蹄銜環而行,而這一舉動卻和於達不謀而合。浩浩蕩蕩一千人馬行走山中,既不聞馬蹄聲又不見任何嘶鳴,竟是連一絲講話聲都聽不到。於達平日治軍森嚴,卻沒想到一個區區少年郎也能做到如此,不禁愈發深信自己地判斷。
外頭喊殺震天,他們這邊卻是悶頭爬山,也不知過了多久,千餘人終於到了樹林邊緣。姚平仲便示意全軍整息,等到斥候送來情報之後,他方纔大喜過望。原來,剛愎自用的谿賒羅撒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正面,自忖已經完全牽制了王厚主力,於是只在這一面佈置了寥寥幾個哨探。竟根本沒有防備到有人會從背後攻擊。
“真是上天助我!”
見軍馬已經休整完畢,姚平仲立刻下令全軍出動,自己更是一挺長槍衝在了最前面。一羣人從平坦的緩坡疾馳而上。而後又居高臨下地俯衝了下來。幾個剛剛恍過神來的哨探還沒來得及出聲示警,便被疾馳而過地馬蹄活活踩死。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此時,即便無人示警,谿賒羅撒也知道情勢不對頭了。慌亂之下,他根本無法分辨來敵究竟有多少,幾乎是下意識地下令撤離。但此時,來攻的宋軍遊騎已經如一柄尖刀一般,牢牢地朝他大軍尾部掩殺了上來。
“殺!”
一馬當先地姚平仲率先用長槍挑下了兩個羌兵,口中忍不住暴喝了一聲。挾着那股一往無前的威勢,他狠狠地撞入敵陣,頃刻間已經連衝數百步,槍下竟無一合之敵。戰陣之中什麼精妙地招式都無法展開,左右不過是刺挑擋橫,殺到後來他幾乎完全是下意識地擋格,只知道不能停下前進的步伐而讓身後的兵卒折了銳氣。
就這樣。千餘人馬在數倍於己軍的敵方後隊中左突右殺,竟是所向披靡殺意十足。待到一輪衝殺氣勢稍泄時,姚平仲的盔甲上早已糊滿了鮮血。連右臂也幾乎擡不起來了←擡手抹了一下眼睛,見敵軍仍在前方逃竄,而身邊還有七八百人,頓時又涌起了滔天戰意。恰在此時。
山下中軍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地戰鼓聲和喊殺聲!
咚,咚,咚!
殺,殺,殺!
山下前軍高永年率先引軍擊敵,張誡又以輕騎渡河搗敵軍中堅,四處是戰況激烈喊殺震天,而羌兵卻已經因爲谿賒羅撒帥旗的移動而失了起先的銳氣。見此情景,姚平仲情知自己已經完成了擾敵之責,但內心卻仍有一股盛氣。
“怎麼,姚指揮不想奪下谿賒羅撒的篩旗和黃屋嗎?”於達策馬上前,遙指不遠處的那抹明黃道,“雖然我們兵少,但谿賒羅撒現在銳氣盡失,,隍惶不可終日,正是最好的時機!如果現在不試一試,那這個功勞便權歸張誡張統制了!”
姚平仲望了望身後衆軍士,權衡片刻便下了決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一味按軍功升遷,只怕他十年之內都不能達到讓那個人滿意的位置。想到這裡,他毅然決然地回頭下令道:“諸軍聽令,殺!”
“嘿,這纔有趣!”於達二話不說地拍馬跟在姚平仲身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到手的功勞分一半給別人,這可不是他的爲人,看來,這位姚家的小哥兒,很有些殺氣啊!
谿賒羅撒地本隊前有阻擊,後有追兵,那些羌人哪裡還顧得上旗幟黃屋等物,幾乎是一路逃命一路丟棄,甚至還有從戰馬上跌落的。你追我趕中,銜尾追殺的姚平仲一行終於追上了前方地谿賒羅撒,於達見姚平仲仍只是悶頭追趕,只好示意麾下衆軍士拾取黃屋篩旗,然後大聲喧譁道:“抓到谿賒羅撒了!”
“抓到谿賒羅撒了!”
“抓到谿賒羅撒了!”
此起彼伏的叫嚷聲頓時傳遍了整個戰場,眼見篩旗黃屋盡在宋軍之手,原本就喪失了鬥志的羌兵一時更加士氣低落。
就在這個時候,鏖戰正酣的戰陣中突然颳起了一陣大風,那風自東南而起,揚起了漫天塵土。迎風而立地羌兵幾乎人人睜不開眼睛,幾乎是引頸就戮,而順風而下的宋軍乘勢追擊,酣戰從辰時一直進行到午時,羌軍大敗,諸將向北足足追擊了三十餘里,最後才引兵徐徐回陣。
谿賒羅撒只餘單騎逃往宗哥城,但宗哥城守將懼怕宋軍軍威,閉門不納。見此情景,谿賒羅撒只得逃往青唐,沿路宋軍諸將爭相追擊,尤以姚平仲一行三百餘人最爲不依不饒。
崇寧三年四月初九,宗哥城會戰結束,宋軍共斬首超過五千,降俘三千餘人,逃散無數,多羅巴等大首領不知所蹤。畏宋軍勢大,宗哥城中公主瞎叱牟藺氈兼率酋首歸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