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三月初春,但熙州依舊是春寒料峭,大風裹着沙粒打在臉上,愈發令人感到刺痛不已。如同去歲一樣,整個熙州正處在大戰前的準備期,四處可見戎裝將士來回巡邏,熙河經略司行轅更是守備森嚴,閒雜人等根本別想靠近半步。
童貫自京城回到熙州也已經有一個月了,由於在京城受到了趙佶的告誡,因此他在諸般行事上更加小心謹慎,絲毫不敢僭越。凡事只要王厚點頭,他便必定附和贊成,這自然使得王厚在衆多措置上得心應手不復掣肘。安撫諸羌整軍備戰,所有事宜都在預計的時間裡完成得妥妥貼貼。
月中,十餘萬大軍便從熙州進發,一路所經堡寨,王厚都遣親兵一一查看,細緻之處令衆將大爲感佩。四月初,大軍終於抵達了湟州。
前來迎接的除了知湟州高永年之外,還有都大茶馬司提舉程之邵。
安頓好了軍馬,王厚循例召集諸將議事,將早就有了腹案的任命一一下達。
“既然要出兵收復鄯州廊州,則首先需要提防夏人騷擾湟州蘭州邊境!”王厚指着面前的沙盤,臉色異常嚴肅,“夏人雖然和如今的青唐王子谿賒羅撒不睦,但事關大局,難保他們不會發兵援助青唐,不可不防。”他說着便擡起頭來掃視着面前諸將,沉聲下令道:“知通遠軍潘逢權領湟州,知會州姚師閔權領蘭州,控御夏國邊境:知河州劉仲武統,制兵將駐安強寨,扼守往來道路。”
“得令!”
三人連忙起立。行過軍禮後一一接過軍令。雖然不得參與西征便少了一份功勞,但是,前方戰事如何取決於後方是否穩固。他們既然領命駐守後方,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王厚微微頷首。這纔對身旁的高永年道:“此次仍由永年統制諸路藩漢兵馬隨行,大軍的側翼就交給你了!”他說着便瞟向了另一邊地蘭州知州張誡,“由知蘭州張誡爲同統制,一同出兵西征!”
“王帥放心!”高永年爽朗地一笑,重重點了點頭。
“遵令!”早在聽到由姚師閔權領蘭州的時候。張誡就知道自己在此次西征之列,自然是極爲欣喜,此刻連忙欠身接過了軍令。
分配完任務之後,王厚便用炯炯目光凝視着面前衆將,一字一句地喝道:“此次出兵鄯廊,聖上寄予厚望,還望諸位能夠同心協力,共建不世之功!”
“願隨王帥建功!”
摒去衆將之後,王厚便對一旁的程之邵笑道:“程大人移步湟州不到一年,便得戰馬五千餘。錢糧不計其數,怪不得聖上連連嘉獎!”他當然知道程之邵和高俅關係非比尋常,此番進駐之後又發現諸多軍需早已齊備。自然是大喜過望,又怎會吝惜幾句恭維。
“哪裡,能夠爲朝廷開疆定邊有所貢獻,我這老朽之身當然不會落於人後!”程之邵客氣地拱了拱手。臉色倏然一正,“如今軍需皆已齊備,我在這裡預祝王帥馬到成功!”
望着程之邵離去地背影,王厚頓覺百感交集。年過五十卻仍舊奔波勞碌,秩位不高卻無絲毫抱怨,如此風骨的官員他已經是經久未見了。
感慨歸感慨,想到諸將之間瀰漫着地輕敵情緒,他仍舊感到憂心忡忡。
以他的經驗自然看得出來,自從上次一戰下了湟州之後,大多數將領都認爲羌人不足爲懼,更有人樂觀地估計此次谿賒羅撒會不戰而降。
“道夫,你可認爲能夠輕取青唐?”
正在發怔的童貫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這才恍過神來,略一沉吟便搖了搖頭:“此次大軍克復青唐是一定的,但是勝有大勝和慘勝,如果一味輕敵,恐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即便勝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那些統兵將領說什麼直接合兵攻青唐,不過是和上次一路攻湟州一樣。王帥若有定計,那就不用理他們!”
王厚聞言莞爾,和童貫共事這一年多來,主帥監軍相處頗爲融洽,因此童貫地態度他早就預料到了。”有你這個監軍的支持,他們自然無話可說!”
翌日的軍議上,王厚先讓衆將各抒己見,見大多數人都認爲該合兵一路直下青唐,他不由在心中暗自搖頭,末了纔出聲打斷了衆人的話。
“各位,湟州一戰的慘烈你們應該都領教過了。雖然湟州附近諸羌已經歸附,但這並不是說,青唐諸羌便是能夠一戰而下的!青唐如今集結了數萬軍馬,雖然尚不及我軍聲勢,但是仍然不能小覷,而我軍一旦分兵而行張揚聲勢,便能夠震懾那些有心人。再者,湟州背面有勝鐸谷,西南有勝宗隘、汪田、丁零宗谷,中間又有佞遠關,倘若青唐出兵斷我軍糧道,然後諸部羌兵自渴驢嶺、宗哥川之間合力夾攻,那麼,勝負尚未可知。”
對諸將分說利害之後,王厚最終定下了分兵三路的策略。他自己與童貫率大軍主力由綏遠關、渴驢嶺進逼宗哥城,都統制高永年以前軍由勝鐸谷沿宗河之北行,同統制張誡同招納官王端率部屬由汪田、丁零宗谷沿宗河之南迂迴,約定初九會師宗哥城。
王厚童貫率大軍先下渴驢嶺之後,谿賒羅撒派來的使者般次也到了大營。王厚情知其人不過是窺探大軍虛實,卻仍舊升帳接見了他。
雖然兩邊站着衆多將領,但般次卻依舊面無懼色侃侃而談:“王帥去歲剛剛和王子定下了和議,今年卻又無故違約出大軍來犯,這出爾反爾的舉動難道就是中原大朝風範麼?湟州鄯州等地本就是我青唐羌人世代所居,若是王帥執意進逼,我們闔族也不惜一戰!王帥還請三思,此時班師猶爲未晚!”
“好一張利口!”王厚揮手止住了暴怒的諸將,冷笑一聲道,“我朝先前將湟州賜予趙懷德,爾主卻逼走趙懷德自立爲青唐之主,以下犯上以弟凌兄,難道這就是你們地正道?閒話少說,回去對谿賒羅撒說,要麼就收攏各部儘早歸降,一旦大軍齊至,戰端一開,他便是有心請降,怕是本帥麾下將士也不會答應!”言罷他不由分說地向左右發令,一羣親兵立刻將般次趕出了大營。
般次回去後,谿賒羅撒從其口中得知王厚大軍不過五六萬,且似乎只有一路,當即額手稱慶,認爲再無需懼怕。然而,僅僅隔了一日,探馬便探知進逼宗哥城的有三路大軍,總數超過十萬。自知失算的谿賒羅撒立刻打消了在半路上截擊王厚大軍地打算,率軍連退二十里,於宗哥城東的葛陂湯擺下了迎擊陣勢。由於此地有數道山澗可以憑恃,因此谿賒羅撒信心十足,以爲必可將王厚大軍拒之於宗哥城外。
探知羌人屯兵於葛陂湯,王厚便令大軍於宗河之南宿夜,次日天色微亮就下令渡河。三路大軍抵達戰陣前時,日頭猶未升起,衆多羌兵臨宗水倚北山結陣,旌旗飄揚處盡是人頭,幾乎是不計其數。且敵軍佔據地利,鼓譟聲響徹雲霄,看上去頗顯銳勢。
童貫先前都是以衆擊寡,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陣勢,此時雖然竭力剋制,卻仍舊忍不住勃然色變,不單單是他,就連王厚麾下不少久經戰陣的將領也禁不住面色大變,全都爲羌人氣勢所懾。高永年更是見羌人軍勢太盛,故而遲疑不進。此消彼長之間,宋軍士氣頓時弱了三分。
王厚卻只是微微皺眉便恢復了鎮定,他召來衆將,一一作了任命之後便冷靜地陳述道:“羌人自恃以逸待勞,所以纔會戰意高漲。我軍卯時不到便已進發,如果再等待下去,人疲馬飢,則更加難以爲戰。前軍如先前計劃行進,然後再以中軍越前軍,沿北山而進整陣前行,然後遣前鋒亂敵陣勢,則此戰必勝!”
童貫覺得此舉冒險,急忙上前道:“賊軍在北面佈置了重兵,若是貿然迎其鋒銳……”
王厚不容置疑地斷言道:“道夫,若是失了時機,此戰要勝就難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童貫雖然仍舊心有疑慮,但只得勉強答應了下來。待到中軍開拔,他遙遙看見敵軍一陣騷動,正疑惑間,又有密諜來報,說是谿賒羅撒說要活捉張着大蓋地自己與王厚兩人,這讓他更加焦躁,最後不顧王厚勸阻召來了高永年,欲圖詢問敵軍情勢。哪知高永年來了之後竟是一言不發,臉色極爲難看,那種心有餘悸的表情不問自明。
王厚見勢不妙唯恐再亂軍心,不得不大喝一聲道:“敵我最多隻算是大致相當,勝負只在頃刻之間,永年你既然是前軍主將,還不回去統兵爲戰,在此沉默又有何用?”
高永年聞言劇震,臉色一連數變,最後狠狠地抽出了鞘內寶刀,恢復了往日豪氣。”多謝王帥提醒,末將現在便回去整軍,恭候王帥將令!”
望着不遠處那高高的青唐帥旗,王厚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軍西征是勝是負,就完全看這一戰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