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東京開封無山川之險,但是,它卻有河川之利。僅僅是一條直通江南最富庶之地的大運河,便捷的漕運就爲朝廷省去了運糧以及運錢的大筆開銷。如今和妻兒坐在船上游覽兩岸風光,高俅不由生出了一股感慨。
若是回到治平年代當一個逍遙富家翁,豈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如今勞心勞力,安知他日就一定能夠安享晚年?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如今四十都不到,談一個老字還爲時尚早,再說了,這種難得一遇的機會,人生哪裡還有第二次?
高嘉和高蘅都是生平第一次坐船,此刻不由異常興奮,就連一向性子文靜的高蘅也在高嘉的帶動下滿船亂跑,慌得一羣使女僕婦急急忙忙地跟在後頭。好在這船造得頗爲考究,這邊幾乎都是女眷,倒也不怕外人說什麼閒話。
他這邊一路順着運河南下,那邊江南和兩浙得到消息的百姓也在議論紛紛′說旨意早就下了,但是,誰都知道大宋的差遣做不得數,只要皇帝一句話,那麼,未上任就改他地也是常有的事※以在最初,聞聽高俅優哉遊哉地仍然安居京城,東南官員全都以爲這道任命不過是權宜之計,待到聽說高俅已經動身,這些人方纔有些慌神。
官員們議論的事情,老百姓卻是不知道。街頭巷尾酒樓飯莊茶館,幾乎一開口就是問起那位即將上任的高相公。知道的人便說高俅不過三十出頭,不知道地卻是一口咬定高俅一把年紀,否則又怎麼會官居宰相。還有的則在議論是不是官家藉此又要來徵糧。總而言之,各種言論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
這一日。一座酒樓中兩個正在喝酒地中年漢子就爲了一點小事爭了起來,原因便是爲了最近無錫城一戶人家發現的一塊奇石。一個說那是天下奇珍。若是往上奉獻必定能夠換個官做,另一個則說石頭當不得飯吃,朝廷哪裡會因爲一塊石頭而行封賞之舉。兩邊爭得正激烈地時候,一個青年卻扔下一把銅錢悄無聲息地下了樓。”天下承平?外有大敵窺伺,內有盜匪之憂。這天下哪裡稱得上承平!”他搖頭嘆息了一聲,舉步往自己家走去。還未到門口,他便幾乎和自家的一個年老僕人撞了個滿懷。還未來得及開口相問,那老僕便嚷嚷道:“少爺,老爺來信了!”他聞言頓時覺得眼前一亮,連忙問道:“信在哪裡?”“夫人剛剛看過,說是老爺來信稱,要夫人帶着少爺進京去住!”大約是想到京城的風光,那老僕的臉上頗有些興奮之色,“老爺剛剛升了右文殿修撰。夫人很是高興呢!”“右文殿修撰?那差不多是從六品了!”青年低聲嘀咕了一句,腳下步子不停地往裡屋走去。見過母親之後,他便將父親的來信從頭到尾通讀了一遍。這才得知了如今京城大況。由於其父寫信地時候高俅還未上路,因此上面有幾句對朝政的猜測之語,甚至提到蔡京高俅有可能復相,看到這裡←不由微微冷笑了一聲。”綱兒,你笑什麼?”座上的婦人對兒子的表現極爲奇怪,不覺加重了語氣說道:“你爹既然說要去京城,依我看,我們還是儘早打點一下行裝吧。”那青年正是李綱,他自少年讀書時便一直密切關注着時勢,如今哪肯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家鄉前往京城,因此只能費盡心機找藉口道:“娘,我們李家自先祖開始便離開福建住在無錫,爹爹甚至還在這裡當過一任知縣,如今若是這麼急急忙忙走了,這邊便少了一個人。娘,若是您擔心爹爹一個人在京城無人照顧,不若先行上京,我在這裡打點好之後再動身,你看如何?”李綱的母親劉氏也是書香門第出身,雖然覺得兒子的話頗有些不盡不實,但是,出於爲丈夫考慮,她最終還是答應了。不過,答應歸答應,她依舊是詳詳細細地吩咐了一大堆,這才讓家中的僕役開始準備一切。
得到了母親的允准,李綱自然是滿心輕鬆,見家中無事便悄悄出了家門,熟門熟路地拐過兩條街,進了一家頗爲氣派的商行。”李公子!”夥計一見是李綱,慌忙將其迎進了內室,又奉上了熱茶。”劉管事有客人,你還請稍待片刻!”不多時,一個四十出頭的管事便掀簾而出,哈哈大笑道:“李大公子,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來了,當然是爲了你那靈通地消息!”平常閒來無事時,李綱常常會來這裡坐坐,畢竟,自他十幾歲的時候起,這家商行便開在這裡,而這位劉管事更是在這裡一呆十幾年。一來二往下,他也和對方熟識了,再加上劉管事一向消息靈通,在各條道上兜得轉,他沒少上這裡來詢問最新的時勢。”哈哈,李大公子想必是爲了如今前來上任地高相公?”見李綱面露笑意,劉管事順勢便坐了下來,“唔,高相公五月十八日自京城碼頭動身,如今在路上已經走了六七日,到時候必定是要在無錫經過的。怎麼,你準備去拜會一下麼?”“劉管事你怕是用錯詞了吧,我哪裡夠得上前去拜會的資格?”李綱搖頭長嘆一聲,這纔將今日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如今人人都知道這位高相公寵眷未衰,所以都打着高攀地心思,無論船停在何處,必定有官員前去趨奉,到了那時,高相公不是擾民也是擾民。唉,這隔山拜佛的一招,這些官場上的人算是用得爐火純青了!”“這種事情正常的很,若是讓高相公爲舉主,少則少上幾次磨勘,多則可以直上青雲,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蔡相公在位的時候,直截了當拔擢上去了多少人?這一次高相公下東南,他們又怎麼會不打主意?”說到這裡,劉管事突然低聲嘀咕道,“只不過,他們怕是要聰明反被聰明誤,一個不好丟了官職……”“你說什麼?”李綱的耳朵卻是相當靈敏,劉管事的嘟囔他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他強自按捺住心頭的激動,連聲問道,“難不成你還知道什麼內情?”劉管事似乎自知失言,沉吟片刻後方才答道:“你應該知道,高相公此次下來還帶了十幾個新科進士?”“沒錯,詔令上說了,是要這些進士接任各地一些空缺的縣尉之職,也好讓他們多多歷練′說不考覈即授官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是,往日也是常有的,有什麼不對嗎?”不待劉管事回答,李綱的臉色遽然一變,“你的意思是說,他們跟來還有別的含義?”“我可沒這麼說,我一個替東家跑腿的人,哪裡知道這麼多!”劉管事曬然一笑,輕輕巧巧地把話頭搪塞了過去,“李公子,恕我直言,你在鄉試都是名列前茅,爲什麼不早些參加禮部試?若是能及早殿試登科,不是就能夠得償心願麼?”“天底下的士子全都在擠那個獨木橋,早試晚試都是一樣的。”李綱苦笑一聲,這才站了起來,“話說宗汝霖當初登科的時候都已經三十三歲了,還不是因爲一篇時文而觸怒了權貴,從而蹉跎了十幾年?我有自信能登進士第,但是,與其等到登進士第之後在考慮該如何報國,還不如現在就開始未雨綢繆。”他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朝着劉管事點點頭道,“老劉,多謝你了,不管此次結果如何,我都至少嘗試過!”目送李綱離開,劉宗鹹卻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十一年了,他在無錫這個地方窩着足足有十一年了,當年的東家如今已經成了朝堂上翻雲覆雨的宰相,可是,他卻沒有忘了當年的吩咐。從刻意製造偶遇到後來的提供各種信息,他親眼看着當年十二歲的少年長到如今,只是,這一次成亦不成,卻要看李綱自己的本領了!”此間事了,我是不是該回京城了?”他喃喃自語了一句,自失地搖了搖頭,無錫是好地方,只不過,再好的地方待了十幾年都會膩味,更何況他是謹記使命不敢拈花惹草?只不過,這些年雖說枯燥些,他得到的報酬同樣不少,兩個孩子全都在京城上着學堂,聽說他日若是讀書有成還會有出仕的機會,換作旁的商行管事,哪裡有這般的恩遇?
想到這裡,他突然沉聲吩咐道:“來人!”一個小夥計應聲而入,躬身一禮後便靜悄悄地等待吩咐。”待會送出信去,請東家到時在無錫停一停!”略一停頓,他又囑咐道,“還有,就說江浙這裡的官員都在盯着,請東家多多注意。”他突然想到了李綱提到的事,便把獻石頭的傳聞說了一遍,“原話報上去,東家對於這些事情最是上心,應該會有所措置。好了,就這些,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