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那個女子居然到咱們家來了?”
聽完鳴鸝添油加醋的奏報,王氏卻沒有大發雷霆,而是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本就是名門千金知書達理,因此,在那回趙挺之宛轉表明了此中情由之後,她便知道,女兒的小性子也只能使到這兒爲止。果然,丈夫一回來聽完了整件事情之後,當即便決定和趙挺之再詳談一次,誰知還未成行便傳來了那樣一個消息。陰差陽錯的是,那個跑出趙府的周宛居然會那麼巧到了自家!
“鳴鸝,這件事你不許四處多嘴!”鄭而重之地警告了這個一臉不服氣的侍女,王氏便緩緩站了起來。”清照年輕不懂事,你帶我過去看看。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境遇可憐的女子,若是清照遷怒於她,便有了錯處!”
“夫人!”鳴鸝聞言大爲不滿,纔開口叫了一聲便瞥見了王氏嚴厲的眼神,只得低了頭在前面帶路,心裡卻把那個害得小姐煩惱不已的女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到了偏堂,一看到地上滿地的碎瓷片,她更是心中大驚,連忙三兩步衝上前去收拾。
王氏見女兒面色怔忡,愈發不能斷定她是否說了過頭話,只得轉頭打量着旁邊那個站着的女子。饒是心裡仍有成見,但是,第一眼望去,她便斷定對方不是那等投懷送抱的女人,再加上其相貌並無太過出色之處,她不由對趙挺之的話更信了兩分。
“你應該是周姑娘吧?”
聽得這一聲發問,小宛便強忍着心中千頭萬緒,恭敬地施禮道:
“周宛見過李夫人!”
發覺小宛禮數周到,王氏不由微微點了點頭,但是,如何問話卻得費一番斟酌。沉思片刻,她便揮手將不情不願的鳴鸝打發了出去,這才和顏悅色地問道:“爲了你離開的事情,明誠費了頗大的功夫。甚至還去過開封府。總而言之,不告而別都是你的不對,我待會就讓家人送你回去。”
聽到王氏也是和李清照一個論調,小宛頓時臉色大變。對方不是妒婦原本是一件好事,但是,趙家的僕人平日便是勢利不過,若是這樣被李家人送回去,她又會如何被人編排?恐怕就是趙明誠也會認爲她是存心到李家找茬。那時她就真的是百口莫辯了!
“夫人,我孤苦之身,蒙趙公子收留得以芶活,原本並沒有任何奢望。只是人言可畏,我如今雖然微賤,卻也不想讓人指指戳戳地毀及泉下父母!”她說着便一咬牙跪倒在地,叩了兩個頭道,“夫人既然有慈悲之心,便念在今日我誤打誤撞到了貴府,給我一條活路便罷。其他的我別無所求!”
人言可畏四個字一入耳。李清照和王氏地臉色頓時全都變了。身爲女子,她們何嘗不知道這四個字的傷人之處,而小宛口口聲聲地不想毀及父母。料想其出身並不卑賤。此時,王氏的臉色不由爲難重重,收留小宛是萬萬不妥的,不說此事泄露出去必定引得趙明誠疑忌,他日婚事反而更是平添波瀾,就說這麼一個人留在府中作侍女也是不妥的。
李家雖然家風嚴謹,卻也保不準有人胡言亂語,到時候恐怕更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可是,贈金讓其另謀生路就真的能行得通麼?一時間,平日頗有主見的王氏不由犯了難。李清照的臉色更是變幻不定。
權衡許久,王氏方纔吐出了一句話:“你起來吧,不必如此。只是此事我不好輕易做主,不過暫時你先留下吧。爲了避免他人疑心,你就先隨着我。”
“多謝夫人成全。”小宛這才起身,目光卻絕不看李清照,頭也是垂得極低,旁人竟是完全看不見她地臉色。
叫來兩個當初陪嫁過來的僕婦領着小宛去重新梳洗,王氏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爲了女兒着想↓原以爲小宛的不告而別是一件好事,畢竟,趙明誠對女兒乃是真心,家人開導一陣子必定會忘了這樁舊事,誰知這小宛竟偏偏撞到了李家!丈夫雖然不是高官,但畢竟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要是事情傳揚出去,不知被人怎麼個笑話,她這個主婦又該如何是好?
此時,旁邊的李清照冷不丁悠悠問道:“娘,你究竟如何打算?”
“打算?”王氏苦笑一聲,露出了一絲深深的無奈,“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方寸大亂,哪裡還有什麼主意?總而言之,等到晚間你爹爹回來再說吧!”
晚間李格非一回來就聽到這樣一件事,頓時大吃一驚←原本就有多年宿疾,此時受到這樣的刺激,禁不住感到頭痛欲裂,哪裡還想得到什麼主意。見此情景,王氏和李清照也不禁慌了神,一邊安頓了他,一邊又差人去請大夫,得知沒有大礙方纔鬆了一口氣。然而,這一鬧之後,卻已經是三更天了。
服侍丈夫躺下,王氏卻也不想再拿此事去勞煩他,一個人坐在廳堂上怔怔地出神↓當年在家的時候也是父母疼愛,出嫁之後夫唱婦隨彼此和諧,原想着女兒也嫁了一個如意郎君,卻沒有想到連遭變故。憶及當年趙明誠登門的情景,她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小宛是不能留在家裡的,否則,明理人還知道李家收留了這麼一個人,不明理的還以爲李家乃是爲了女兒故意扣人,更是壞了家聲。趙挺之既然是當朝宰相,便應該是懂得輕重地人,送一封信過去說明情況,讓他做主張好了!
想到這裡,王氏連忙叫來了一個侍女,取來紙筆斟酌片刻之後,便立刻開始寫信↓既然深悉詩書,筆下文字自然是極爲婉轉,既是將小宛當日來之時地窘迫道得清清楚楚,又將自己的爲難全盤倒出,最後便言辭誠懇地請趙挺之做主。
然而,這樣一封信到了趙挺之的手上,卻是讓他勃然大怒′然沒有當着李家送信地家人發脾氣,但是,等到人一走,他便立刻拍了桌子。這個時候,什麼喜怒不形於色,什麼宰相城府,全都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李家爲難不假,但是,這個燙手山芋甩過來,他難道就不爲難?幾乎是本能的,原本對小宛就存着的三分厭憎頓時變成了七分。
彷彿是爲了泄憤似的將那張紙緊緊捏成了一個團,趙挺之終於下定了決心,隨即便命人去請夫人郭氏。等到人來了之後,他便屏退了所有家人,把李家來信上的事一一解說了一遍。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郭氏聽後也覺得滿心詫異,但更多的卻是憂慮,“我原以爲她自己走了,明誠傷心一陣子也就罷了,畢竟他對小宛用情遠遠沒有對清照那麼深,可是,她怎麼就偏偏跑到了李家?唉,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巧合?我纔不相信那是巧合!”趙挺之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了一絲鄙夷,“明誠一直說此女沒有心計,我看她卻是最會打算的↓料想李家乃是好說話的,只要設法讓李家上下接納,那麼,她也不至於名不正言不順地入我趙家的門!否則天下之大她哪裡去不得,爲什麼要偏偏在京城打轉?”
郭氏原本就是唯丈夫馬首是瞻地女人,聽趙挺之這麼一解說,她當即臉色大變。”若是這樣,那決計不能讓這種女人入門,否則,將來豈不是我們一家都遭了她算計?乾脆老爺就直截了當地吩咐李家,按照她的話把她遠遠送出京城也就罷了!既然是她自己說的,想必到時候明誠知道了也無話可說!這樣,李家和我們趙家也不必擔心在道義上站不住腳!”
“夫人所言極是!”趙挺之原本就是如此打算,見妻子也支持這種做法,不由微笑着捋起了鬍子,“只要斷了明誠的這份心,憑藉他和清照的感情,這姻緣自然是水到渠成再無干礙,如此也省得清照那丫頭成天胡思亂想的!”
“小女兒情懷麼,又有什麼奇怪的?”郭氏微微一笑,轉口幫起了未過門的兒媳婦,“若是將來明誠納妾,她自然不好說什麼,可是人家未過門就先把一個女子放在家裡,她心裡自然過不去。好了好了,老爺趕緊給李家寫信,趁早了結了這樁麻煩是真!”
夫婦倆在這裡邊商量得熱絡,卻不料隔牆有耳,這番話竟全都被趙明誠的書童吉嚴聽了去。這少年哪裡知道好歹,一路匆匆回到了自家少爺地小院,把聽到的一股腦兒抖露出來不說,還自作主張地加上了自己的判斷。
“她去了李家!”
趙明誠卻只捕捉到了這麼一個意思,原本沉積在心底的思念頓時全部變成了怒火。本能的,他認爲自己遭到了欺騙,因此面色越來越蒼白,拳頭也越握越緊,直到指甲掐進了肉中也毫無所知。終於,他低低地怒吼了一聲,突然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