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劉氏便踏入了李清照的小院,見四周盆景樹木花草愈發齊整,心中不由喜歡,一路便連連點頭。進門之後發覺使女已經在伺候李清照梳洗,她便含笑走了上去,站在李清照背後打量着銅鏡中的倩影。
“嬸孃!”李清照正欲起身問安,卻被劉氏的手按在了肩頭,只得繼續任由使女梳頭,問候了一聲便開口問道:“嬸孃這麼早就起身了?”
“我都年紀一大把了,大熱天的,哪有年輕人這麼好睡。”劉氏覷了覷鏡中李清照的臉色,見比來時微微胖了些,不由露出了十分笑顏,“看來果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來的時候清減成那個樣子,如今看上去總算豐滿了些。怎麼,今日還去給那位高小姐授課麼?”
“今日不去。”李清照終於梳好了頭,卻依舊不肯失了禮數,轉身便朝劉氏施禮,又出言解釋道,“這幾天我有些心緒不寧的,所以昨日我和高夫人告了假。嬸孃也應該知道,爹爹的身體一向不好,他本是文人,河北提刑使又是一個日理萬機的活計,如今又是奉聖命治盜匪,我擔心……”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住了,顯然是不想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我聽說杭州洞霄宮乃是天下有數的福地,所以想去拜一拜,至少也能心安一些。”劉氏聽得臉色數變,最後方纔嘆息道:“你爹在仕途上也是起伏不定,卻也難爲了你。洞霄宮乃是朝廷當初敕封的福地,不過較之當年盛況,如今已經有些荒廢了,但靈驗還應該是有的。你一個女兒家去那裡多有不安全,我讓琛兒陪你去,若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李清照卻不肯太過勞煩陳家,連忙婉拒道:“昨日我就聽琛表弟說他今天要出去會文,我這點小事就不用麻煩他了。我換了裝束。嬸孃再多派幾個家人跟着我,這不就結了麼?”
劉氏聞言連連搖頭,卻也知道李清照的性子是最倔的,百般無奈下只得依了她。待到用完了早飯,她便令管家挑了八個精壯家人,又去找了一輛嚴嚴實實的車,對着鳴鸝千叮嚀萬囑咐,最後才放李清照出了家門。
洞霄宮位於餘杭西南的大滌山。道教將其列入三十六洞天之第三十四,名大滌玄蓋洞天。自晉代起,便有道士潛居山中修道,到唐朝,大滌山道教開始興盛,唐高宗年間更是蓋起了天柱宮。而到了宋代,天柱宮改名爲洞霄宮,乃是天下有名的宮觀之一,宋朝所謂的提舉宮觀之職便有此處,蔡京雖然因緣巧合沒有來到這裡。熙寧宰相呂惠卿卻是在這裡閒居了很久。不久之前方纔因爲星變重新起復。
儘管下江南是高俅自己地選擇,但是,之所以獨獨選中了杭州。一來是因爲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後世名言,其二卻是因爲這裡是蘇軾傾注過大把心力的地方。杭州附近的所有州縣,幾乎都留下了蘇軾的文章詩詞,而那種眼前一亮的收穫感,更是讓他在處理政事之餘樂此不疲地東奔西跑。這一次,他便是聽說當年曾經和蘇軾結交的鐵冠道人唐子霞已經來到了餘杭大滌山,所以便欲來一探究竟。
由於鐵冠道人行蹤不定,因此高俅一大清早便出了門,隨行的只有燕青和李綱。杭州一帶向來很少聽到有盜匪肆虐,再加上燕青地本事至少可保得十幾人無法近身。李綱又是江南土生土長的士子,所以高俅自信安全無虞。
出了杭州城,他便甩開兩人打馬飛奔,跑了足足一刻鐘方纔停了下來。燕青是見慣了自家大哥偶爾表現出來的恣意,但是,李綱卻不知道。南方士人原本善於騎馬的就不多,他雖然也曾經練過一陣,畢竟還是生疏,直到遠遠發現高俅的身影時←才鬆了一口大氣,連忙策馬飛奔了上去。
“伯紀,馬術不錯啊!”高俅讚賞地掃了李鋼一眼,見其雖然臉色通紅,下盤卻是穩穩當當,不由點頭讚道,“我的馬術是當初去西南的時候練出來的,所以上得山地踏得溪河,你能夠這麼快跟上來,足可見不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哈哈哈!”
李綱卻沒料到高俅一開口就是這些,只得謙遜了兩句,末了才婉轉勸道:“相公,這一帶雖然地勢平坦,但是,縱馬飛奔卻難免遇到障礙。若是相公並不急,爲了安全起見,還是稍稍放慢一些速度的好。”
高俅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地笑容,見燕青不緊不慢地從後頭跟了上來,他這才笑罵道:“小七,你這個馬術好手怎麼這麼慢,難不成連這也要故意讓我?”
燕青地騎術原本就勝於半吊子的高俅,更是遠遠超過自幼長在南方的李綱,此時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道:“大哥擺明了是要一個人瘋跑一陣散散心,我那麼着急地追上來幹嗎?再說了,你地馬術好歹也是在西南山地上安全跑下來的,總不成到了平地反而栽跟斗。至於我嘛,若是有北方契丹的戰馬還有些勁,這些早已被人馴良的馬,總少了幾分風馳電掣的勁頭!”
高俅不由白了燕青一眼,心中卻知道他說的完全是實話。見李綱若有所思地在那裡出神,他也不多再說什麼,輕輕一抖繮繩便緩緩策馬前行。接下來的一路上,三人的馬速都控制在了一個相當的程度,不疾不徐,因此到了大滌山腳下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只不過,鐵冠道人沒找到,卻看到了山下停着一輛馬車,趕車地車伕似乎被三人的馬蹄驚醒,睜開雙眼驚疑不定地打量着翻身下馬的三人。
高俅仰頭看着那條寂寥的山中小道,禁不住皺起了眉頭。儘管聽說如今的大滌山洞霄宮已經不如以往香火鼎盛,但是,他萬萬沒有料到一路行來沒有遇到一個香客。此時,燕青和李綱也已經翻身下馬,李綱見那馬伕依舊朝自己三人看,便隨口問道:“我們是從杭州城裡來的,你是哪家的下人?”
那馬車伕這纔看清三人氣質各有不凡,從衣着上看顯然非富即貴,並非尋常百姓,連忙點頭哈腰道:“小人乃是杭州陳家人,此番是護送我家表小姐上山進香,敢問三位公子是……”
“杭州陳家?”高俅心中一動,登時想到昨夜英娘提起李清照今日告假,便順勢問道,“你說到的表小姐可是京城李文叔李大人的千金?”
這一句話問下來,那馬車伕終於完全打消了疑慮。在他看來,這三人既然連表小姐地來歷都知道,那想必是陳家的友人。”三位公子,我家表小姐剛剛上去一刻鐘工夫,如今這大滌山比不得往日,洞霄宮中頗爲冷清,小人剛纔唯恐是歹人出沒,幾乎衝撞了三位公子……”
“好了好了,你不用說了!”高俅哪裡耐煩和那馬車伕再囉嗦下去,翻身上馬便朝那山路奔了上去,看得李綱目瞪口呆。燕青卻微微一笑,利落地上馬之後便來到了李綱身側:“李公子,我不能讓大哥一個人在上面。這山路不好走,你若是能夠上去,便跟着我一起上山,否則不妨把馬匹先寄放在此或是在此等候。”
李綱自知騎術算不得最精,聞言頓時臉色微變←早就看出燕青不似尋常衙內,平常舉止更是有些神神秘秘的,今次見其換了一身裝束一起出來,又是騎馬如履平地,心中更是大動疑竇。此時擡頭望了望那還算平坦的山路,他猛地一咬牙,翻身上馬道:“七公子但請前行,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趕上來。”“好。”燕青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精光,雙腿輕輕一夾馬腹,便如離弦之箭一般朝山上衝去,那動作端的是迅疾如閃電。李綱但見一人一騎飛也似地消失在視線中,論動作比剛剛高俅那會更瀟灑利落,心中不由暗暗稱奇。此時他也來不及細想,深吸一口氣便掣馬朝山中奔去。見此情景,那馬伕竟一連唸了三個阿彌陀佛,臉上驚容盡顯。
當了幾年宰相,平時鍛鍊的也少了,因此一路顛簸到地頭,高俅竟覺得自己就像渾身散了架子一樣,上下左右沒一處是不痛的。想到當年去西南的時候日夜兼程地趕路,他不免露出了一個苦笑,卻只得勉強縱身下馬…知還沒落地便有幾個身材壯實的漢子圍了上來。
見那些人雖然滿臉防備,卻不像是有惡意,高俅便知道他們乃是陳府家人。剛想開口搪塞過去,卻只見後頭傳來了一聲叱喝,緊接着,一箇中年漢子便滿臉驚惶地迎上前來,納頭便拜道:“小人李義,叩見高相公!”
聽到一個李字,高俅自然恍然大悟,當下若無其事地擺擺手道:
“起來吧,想不到我只是拜訪過李府一次,倒是讓你記住了。”
“高相公乃是貴人,小人當然不會忘記!”李義起身後便朝周圍的漢子打了個眼色。此時,這些人方纔醒覺到自己的魯莽,慌忙上前叩拜。亂哄哄一片的時候,後面卻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多時,燕青竟如同一陣風似的衝到了衆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