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聖改元前後,哲宗親政之初,在將大批新黨中人重新召回朝廷之後,呂大防、蘇轍、範純仁先後罷相任外官,而在定州任上的蘇軾也被人誣以毀謗先帝的罪名而落職英州。由於宣仁後高氏在病中先行歸政的舉措,哲宗趙煦終究還是念在那一點祖孫情份上,沒有理會那些爲了迎合上意而指斥高氏老奸誤國的言辭,甚至一口氣黜落了三位不知好歹的御史,這也讓本應酷烈十分的紹聖黨爭稍稍得以緩解。而後,趙煦又下詔改隆佑宮爲慈德宮,對向太后尊禮日隆。
轉眼已是紹聖二年的春天,以章惇曾布等人爲首的新黨已經完全佔據了朝廷要職,而舊黨中人則多被髮落地方,因此汴京的富貴圈子再次鼎盛了起來,那些起初由於黨爭被父輩禁足於家中的公子哥兒再次充斥了花街柳巷,留下了無數風流韻事。
如今的天香樓已經蓋過了入雲閣,隱隱有成爲汴京第一煙花之地的勢頭,而那位昔日裙下臣子無數的雲蘭,則根本是等閒不見外客,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勁引來了無數狂蜂浪蝶,和澄心並稱爲花中兩大魁首。
這一天正是澄心和雲蘭一併在天香樓獻藝的日子,從黃昏時分開始,無數身着綾羅綢緞的達官貴人便蜂擁而至,把天香樓大門堵了個水泄不通,那些意欲一睹佳人顏色的閒漢等人只能站在大街上,眼巴巴地瞧着遠方的車馬。
不同於那些爲求一座一擲千金的官宦公子,高俅和趙佶早早地坐在了天香樓三樓雅座中,透過珠簾俯視着底下的衆人。這兩年來,高俅一面和趙佶切磋書畫功夫,一面着意留心朝廷狀況,另一邊則屢屢涉足於商場,用或明或暗的手段掙下了萬貫家產。
拿天香樓來說,他先是通過雲蘭籠絡了所有的姑娘,而後又大造謠言說天香樓的風水不好,幾次三番打壓下來竟把生意敗壞得一乾二淨。天香樓東主沈流芳是大名府富商,在汴京根基尚淺,最終在趙佶這遂寧郡王作保的情況下,沈流芳和高俅達成了協議,以三年付清一萬貫錢的方式做成了天香樓的交易。結果,澄心和雲蘭兩女第一次同臺獻藝之時,新詞加上新曲,天香樓一日收入不下萬貫,一舉收回了當年的成本,差點讓沈流芳瞪出了眼珠子。
“伯章,看來你說得沒錯,對於尋常男人來說,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雲蘭姑娘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恰好引來了無數追求者。”趙佶手指輕輕叩着桌面,笑吟吟地看着高俅,“虧你敢讓這位堂堂天香樓頭牌歇了大半年,換作別家,誰敢冒着生意慘淡的風險?”
“那還不是十郎你的功勞?”高俅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意味深長地看着下面喧鬧的場面,“若非如今汴京鼎鼎有名的遂寧郡王爲澄心和雲蘭題詞作畫,這些公子哥兒又怎麼會如此趨奉?話說回來,要不是那些書畫值錢,我也擔負不起天香樓這麼久的開銷!”
兩人對視一眼,兩隻酒杯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立時發出了一陣大笑。此時,一個慵懶而嫵媚的聲音從身後傳了出來,“喲,是什麼事情讓兩位如此開懷,也說出來讓妾身我聽聽?”隨着那陣語聲,一個妙齡女子光彩照人地出現在兩人面前,正是雲蘭。
如今的她已非當日純粹的以色侍人,一身橘黃衣衫將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只有玉頸處若隱若現的雪白肌膚引人無限遐思,一頭如雲秀髮只是簡簡單單地挽了一個輕髻,上頭插着一支白玉髮簪,看上去簡潔而雅緻。
“雲蘭,你可是越來越有風韻了!”高俅微微頷首,直到雲蘭坐下之後,他才目視底下的人羣道,“現如今達官貴人都以一觀你和澄心的歌舞爲榮,花國之內,你也可稱魁首了!”
“什麼魁首,澄心妹妹那才叫花中魁首,妾身不過是殘花敗柳之身,哪裡能得如此讚譽?”雲蘭朝高俅丟去幽怨的一睹,水靈靈的眼睛又轉向了趙佶,“郡王,如今高大官人可是天香樓的東主,說一不二,卻還來欺騙妾身這小女子。您給評評理,他究竟是眷顧家中娘子,還是更看重我這棵搖錢樹?”
十三歲的趙佶早已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雖然不敢在外面胡亂廝混,但對於這等男女之事他卻也已經不再陌生。沉吟片刻,他便啞然失笑道:“清官難斷家務事,雲蘭姑娘,倘若伯章真要納你爲妾,難道你真的甘心嫁入高門洗手作羹湯麼?世間之事有得必有失,你還是莫要強求的好。”
“郡王就知道幫着他說話!”雲蘭飛過一個白眼,臉上卻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算了,妾身又不是良家婦女,嫁入他家也不見得能換個好名聲,要從良還早着呢!”
就在三人彼此調笑時,下頭突然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即便隔着珠簾,高俅也能看見那個捧着古箏緩緩而入的優美倩影,不是豔冠汴京的花中澄心又是誰?不同於雲蘭那種顛倒衆生的如花笑顏,澄心卻只是間或向人羣中熟識的客人微微點頭,儘管一路走過纏頭無數,她好似地上的那些銀錢如同糞土一般,只是自顧自地走進了高臺後的帷幕中。
不一會兒,澄心便登上了三樓那個特殊的包間,略坐了一會,早有心腹管事的去通知了高俅,高俅立刻找藉口退了出來,悄悄地進了澄心的包間。
甫一照面,澄心便出口解釋道:“高公子,今日事非尋常,待會我要早些回去,那邊已經傳話過來讓我做好準備。”
高俅聞言一怔,須知哲宗登基後雖然並未履行諾言接澄心入宮,但畢竟是時時蒞臨思幽小築,牀第之間,澄心也成功套得了無數朝廷機密宮闈隱情。趙煦曾經要求澄心隱退,只是礙於迷戀她的達官貴人衆多,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因此,每月天香樓的這次獻藝,便成了澄心和大衆見面的唯一機會。
“這一次怎麼會突然改時間了,你一向都是三曲三舞,若是輕易更改,恐怕下面那羣人要吵鬧不休。難道那邊有什麼要緊事?”
“哪有什麼要緊事,無非是他和皇后有了口角,心中不痛快而已。”澄心面露譏諷,似乎有些不以爲然,“自從宣仁太后去世之後,孟皇后在宮裡就沒了靠山,雖然她爲人恬淡與世無爭,可也經不起那些小人折騰,偏偏這位聖上還看到她那副木頭人的架勢就厭棄。如今倒好,朝中那幾位相公上書說什麼廢后,聖上就動心了!”
高俅微微一愣,雖然事不關己,但對於澄心來說,這確實是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去和雲蘭說一聲,讓她補足你那一份。”他正欲轉身離去,熟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句話。
“高公子,這兩年你可接過蘇學士的家信麼?”
高俅聞言大震,許久才勉強答話道:“我業已出蘇門,學士又怎會與我家信?”
“是麼?我曾經聽聖上說過,學士曾經給京中不少舊友寫信,卻無一人作答,聖上還爲此譏嘲人情冷暖。我原以爲你也在其中,誰知學士竟未給你寫信……”
“竟有此事?”高俅先是感到一陣無奈,隨後就釋然了,新黨當政的當口,誰敢去招惹蘇軾這早已落職的人?此時,他的腦中突然掠過了一個人名,略一思忖便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樣,既然你時間緊急,便早些下場吧。完事了我再讓人護送你回去,免得有人打歪主意。”
待到高俅回到原本的房間之時,一陣悠揚的樂聲已然在底下大廳中響起,隨着空中落下的無數花瓣,兩個不相伯仲的倩影終於出現臺前,一時間激起驚歎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