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高俅,蕭芷因再也忍不住滿腔怒火,當着顧煥章的面大聲咆哮了起來。“不過是一個市井無賴,居然敢如此放肆,他以爲自己是什麼人!完完全全一個暴發戶,竟敢和我拿腔拿調!這種人根本就不值得拉攏,乾脆派人一刀殺卻來得乾淨!”
一旁的顧煥章卻有另一種不同的觀感,儘管剛纔的條條框框處處不離一個利字,但他卻本能地感覺這高俅並不看重錢,甚至隱隱約約的,他的心頭還浮現出一絲危機意識,難道己方的底細都被他人摸清了?然而,即便他對蕭芷因的沉不住氣很是不滿,但當着這位大遼郡王的面,他這個土生土長的宋人卻不敢有半分不敬。
“大人息怒,您不值得爲這種小人發火。此人和遂寧郡王交情極好,而那位郡王又是如今大宋官家最喜愛的弟弟,但有風吹草動他一定是頭一個知道的。”儘管覺得自己這些話言不由衷,但他不得不勉強接下去,“此等勢利小人只要誘之以利,必定能爲大人所用……”
“這一點我當然知道!”蕭芷因不耐煩地打斷了顧煥章的話,傲然冷哼了一聲,“若非看在他還有可用之處,我又怎會容得他走出這個門?看來皇上所言果然沒錯,大宋民風積弱至此,對我大遼早無半分威脅!”
顧煥章唯唯諾諾地應了,心中卻很是不以爲然。直到此時,他也不明白那位大遼皇帝爲何會派這樣一個典型的公子哥兒到汴京來。要知道,兩國之間諜戰極重,而首腦的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段和心計。蕭芷因空有郡王的尊貴頭銜,腦袋卻和朝中飽食終日的官員差不多,長此以往又怎能不露出破綻?看來,人說大遼天子耶律洪基老來昏庸一點都沒錯。
“罷了罷了,橫豎我早已安置好了妻兒家小,那些金銀也足夠他們過幾輩子了,就任憑這位郡王去折騰吧!”他心中長嘆一聲,再無往昔揮灑自如的把握。
大內禁中福寧殿,御座上的趙煦看着階下兩個誠惶誠恐的臣子,不禁流露出一絲微笑。“二位卿家想得很周到,皇太妃爲朕生母,若不能示禮尊崇,確實有失朝廷法度。只是前時上宮名者只限太后、太皇太后,天下人是否會有議論?”
章惇一經回朝便官進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其中多得朱太妃幫襯,此時自然善於觀摩聖意。情知皇帝只是故作姿態而已,他連忙畢恭畢敬地答道:“聖上,皇太妃侍奉先帝多年,克勤克謹,早就應該與先帝的其他嬪妃有所區分。當日宣仁太后對皇太妃多加壓制已屬不公,如今聖上親政,倘若不能尊崇生母,又何示天下百姓孝道?”
一旁的曾布哪肯讓章惇一人獨佔好處,逮着話頭便接下去勸諫道:“聖上,章大人所言極是,禮敬皇太妃即爲禮敬聖上,況且此事皇太后並無異議,朝中羣臣又聯名上書,足可見是衆望所歸之舉。懇請聖上納我等臣子之言,將新近爲皇太妃營造的宮室命名曰聖瑞,以彰顯吾皇孝道1
趙煦聞言大悅,示意兩人退下後,這才興高采烈地去了母親寢宮←一手止住意欲高聲通報的兩個內侍,又將自己的一干隨從留在宮外,獨自朝裡邊走去。前腳剛剛踏入大門,他便聽耳畔傳來了一陣吵鬧聲,眉頭登時一皺。
“裡頭是何人,竟敢在皇太妃宮裡如此喧譁?”他召來一個宮婢低聲問道。
那宮婢乃是此地老人,見狀也不慌張,雙膝跪下稟報道:“聖上,是普寧郡王前來拜謁。”
“又是他?”趙煦並不喜歡這個任性急躁的同母弟弟,只是礙於母親關照這才時時看顧,此刻自然有些不喜。沉吟半晌,他方纔揮手斥退了殿中所有宮婢內侍,剛纔的喜悅勁頭也漸漸淡了。
“母妃,那趙佶既非嫡出,其母又早已亡故,憑什麼事事都要出風頭?”趙似肆無忌憚地發泄着心中怒火,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克制的意思,“如今皇兄是一國天子,偏偏什麼事情都要向着趙佶,這又是何緣故?我這個同母的親弟弟卻事事看人臉色,這日子還不如老太太在的時候!”
“十二郎,你太放肆了!”朱太妃見愛子越說越不像話,心中不由惱火,“這大宋江山是官家的,他和你打一個娘肚子裡出來,又怎麼會不看顧你!你好歹也爭氣些個,成天舞刀弄槍沒個體統,還好意思記掛別人?趙佶如今在士人學子中很有些聲名,你就是想和他相比也得拿出樣子來,否則我又如何幫你在官家面前說話!”
趙煦早在趙似出言提及趙佶的時候陰了臉,耳聽這個弟弟言語無忌舉動放肆,不禁想起了兩年前御前蹴鞠的場景,心中平添了幾分厭憎。話雖如此,他又不能隨意退出去,只能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提腳走了進去。
“官家!”朱太妃一轉頭便看見了趙煦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心中不由憂慮適才私語是否被兒子聽見,連忙上前道,“官家怎麼來了也不命人通報一聲,倒唬了我一跳!”
“朕本想給母親一個驚喜,倒是沒想到十二弟也在這裡。”趙煦見趙佶仍舊昂着臉不知悔改,一時也懶得再搭理他。“母親,今日章惇和曾布都進來了,代表羣臣議請爲母親的新宮上宮名聖瑞,朕已經允了他們,到時讓羣臣再議一議其他禮制,再請皇太后出面,一應事宜便都齊全了。”
“我如今也不在乎那些虛名,只要官家能夠平平安安就好。”話雖如此,朱太妃卻覺心中極爲高興,儘管早在元祐三年,她的輿蓋、儀衛、冠服就都已經和皇太后向氏平齊,但那時宣仁後高氏還在,時時刻刻都壓制着她。如今親生兒子終於親政,她自知從今往後能夠吐氣揚眉,心中不免更加看顧幼子一些,“官家,十二郎也已經長大了,你在朝臣中遴選遴選,若有合適的不妨放到他的府中爲教授,也好約束約束他的性子。”
“母妃!”趙似見母親絕口不提自己和趙佶的芥蒂,心中不由極爲不滿,“皇兄,你如今推行父皇舊法,把那些阻塞新政的元祐老臣紛紛黜落,可爲何還讓那個高俅和十哥混在一起?他可是名副其實的蘇門弟子,即便不能找個由頭將他趕出汴京,至少也要讓他……”
“住口,這些朝廷大事豈有你胡亂插嘴的份?”趙煦終於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斥道,“你小小年紀就知道剷除異己,背後詆譭兄弟,以後還怎麼辦?”他一邊說一邊埋怨地看了母親一眼,很是不耐地囑咐道,“母親,人人都知道十二弟和朕是一母同胞,您也該好好教導教導他,免得丟了朕和您的臉面!皇太后雖然不太管事,但宗室子弟的事情她還是會插手的,別鬧得人盡皆知,那時要收場就難了!”
朱太妃萬萬沒有想到趙似會這麼魯莽無智,心中自是又急又氣,可事到如今,她卻不得不開口爲趙似辯白。“官家,雖然十二郎是放肆了一些,可那些話着實沒錯。你既然把舊黨官員全數貶黜,爲何還留着一個禍害在遂寧郡王身邊?十郎雖然不管事,但好歹也是皇室宗親,萬一被教唆壞了怎麼辦?”
“母親,朝廷大事朕自有主意,您就別操這份心了!”好好的一次散心被完全攪了興頭,趙煦的心情登時變得極壞,“朕剛剛想起還有要事待辦,今日就不多陪您了!”他略略一躬身,旋即出了朱太妃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