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真人在黃龍府附近一連打了三場勝仗,大敗遼國援軍五萬人之後,無論遼國還是宋國抑或西夏,都受到了相當的震動。不同的是,遼主耶律延禧是深深震怒於己方軍隊的不堪一擊,夏主李乾順想到的卻是由此而帶來的一連串變化,而當消息傳到大宋開封府時,高俅首先想到的就只有四個字——圍點打援,而樞密院的戰局推演也得出了同樣的結果。
以一萬人困數萬人,還能夠在外圍掃清援軍,這幾場勝利在大宋君臣的眼中,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創舉,但是誰都知道,遼國的黃龍府怕是保不住了。
“契丹人就真的這麼不堪一擊麼?”趙佶冷不丁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見底下的幾個臣子沒有立刻回答,他又加重了語氣道,“樞密院曾經整理出奏報說,河北禁軍甚至還比不上遼軍,倘若對戰的是我國,豈不也是同樣的結局?”
“烏合之衆,庸將怯兵,這是如今遼國東京道兵馬的最大特點,這也是之所以會戰敗的最大原因。”高俅輕咳一聲,接過了話頭,“人說破釜沉舟,對於如今的女真人來說,他們沒有任何後路,一旦戰敗便是族滅,所以自然人人奮勇當先,而遼國則不然。遼國享國日久,無論是契丹貴族還是普通契丹騎兵,都沉迷在安逸中太久了,即便契丹鐵騎的戰力依舊不遜從前,但是,真正到了戰場上,他們又能發揮出幾成?戰場上並非只看軍力,若是輸了氣勢,那就必敗無疑!古人曾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名言,如今遼軍一敗再敗,氣勢上已經一敗塗地了!”
趙佶臉色數變,不由看向了蔡京:“元長。你怎麼看?”
“聖上,伯章的話臣也同意。不過,臣覺得遼國還有再戰之力,要說一敗再敗恐不盡然。”蔡京畢竟不像高俅有所成見,雖然覺得女真戰力驚人,對勝敗結果卻仍舊有所保留,“遼國若是以傾國之力全力出擊,女真絕對難以擋其鋒芒。這就要看遼國上下的決心了。這一場勝負大約在幾年之間,短期內不見得能夠有所結果。”
一場廷議以沒有結果而告終,而趙佶顯然有話要對高俅說,最後便把他單獨留了下來。這些天,趙佶自恃年輕,暗地裡幾乎日日都在看地圖,研讀兵書,力圖彌補自己在軍事上的不足,只是不想讓外頭大臣知道。而蔡京高俅儘管在內廷都有通風報信的,但也裝作一無所知。任憑這位天子官家折騰。如今皇宮裡就是這位皇帝最大。還有誰能管得了天子的奮發圖強?
趙佶把所有內侍宮人全都屏退了,此時便直截了當地道:“伯章,你上次對朕說過的那件事。真的能成麼?”
高俅被趙佶突如其來地語氣唬得一愣:“什麼事?”
“就是你在杭州乾的好事!”
高俅這才恍然大悟,也難怪趙佶心急,眼看女真節節勝利,身爲天子確實得爲以後考慮。”臣在奏疏中已經明明白白把事情交待清楚了,怎麼,聖上難道信不過微臣?”
“伯章!”趙佶陡地加重了語調,沒好氣地道,“朕是在和你說正事!”
見趙佶如此緊張,高俅自然不好再開玩笑,立刻換了一副嚴肅的神情:“正如臣對聖上所言。當日臣之所以讓完顏阿骨打一行作爲誘餌,其實是有私心的。女真之中,信奉的是強者爲王,而阿骨打自幼力大無窮勇猛無比,所以享有很高的威望。而這兩年接二連三地對遼國取得大勝,也大多數要歸功於他,所以說,此人的一身無疑維繫着整個女真的存亡!”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頓。心裡又好生斟酌了一下語句:“上次他既然送上門來,臣原本是不想放虎歸山,但是,女真派出使節是爲了和大宋結盟,我若是失信,無疑是掃了整個朝廷地臉面,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放棄了這個念頭。而那一晚誘敵行動中,臣用了聖上旨意,好容易才從軍中找到了一個擅長夜箭的弓箭手,早早埋伏在了樹林中,趁阿骨打不備將其射傷。儘管爲了避免別人疑心,箭頭上沒有用任何藥物,但是,那箭頭卻是特製的。”
趙佶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你的意思是說……”
“聖上,臣可什麼都沒說。”高俅狡黠地一笑,“伏擊他們的乃是遼國諜探,而我朝卻是盡心竭力保護了他們的安全,而且還爲此犧牲重大。”
“你當真是殺人不見血!”趙佶啞然失笑,情不自禁地搖搖頭,然後又緊逼着問道,“如今女真諸部聯盟長依舊是烏雅束,他約摸活不了多久了,若是阿骨打在戰場上又有什麼萬一,女真諸部是否會分裂?”
“這一點臣卻不好打保票。”高俅卻不敢事事保證,此時老老實實地一攤手道,“臣只能擔保,阿骨打若早死,女真必定會亂,至於亂成什麼樣子這就不知道了。盈哥傳位烏雅束,烏雅束傳位阿骨打,到了阿骨打之後呢,是那些小一輩的子侄,還是同一輩的兄弟,這就得看他們自己的主意了。不過,現在這狀況下,阿骨打卻死不得,這也是我給那些漢醫下地死命令!”
“他如今確實死不得!”趙佶露出了一絲惋惜,但這情緒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朕倒是很想知道,遼主下一步還會怎麼做!”
然而,接下來幾天之中傳來地消息卻讓大宋君臣很是不解,原因很簡單,女真還在掃蕩黃龍府外圍,而遼國朝廷居然沒有動靜。直到十天後,遼國上京那邊方纔傳來消息——耶律延禧在射獵時從馬背上不慎摔落,重傷不醒!
遼國和西夏使臣自然是不知道這個消息的,眼見得日子一拖再拖,這兩撥人已經決心在這裡過天寧節了,而高端禮雖然覺得國內局勢似乎有些動盪,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又碰到了女真發兵——他上次已經遇到過一次,打死他也不信這麼巧碰到第二次。
而得到消息的高俅也不得不哀嘆耶律延禧地衰運,他知道耶律延禧酷愛狩獵,至於歷史上是否出現過他摔落馬背的一幕他就不清楚了。他只知道,遼國在決策上的這一遲滯,將會給女真人帶來空前的戰機。畢竟,戰場上最忌諱的便是臨機未決,看來,遼國東京道很可能要完了!
而接下來大宋朝廷要做的最大一件事,便是把蕭奉先兄弟拉下來,然後讓那些還有些能耐的遼國宗室上臺,從而讓遼國和女真血拼一場!
此時,高俅便窩在蔡京府上,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張長長的名單,另外在場的便是樞密院北面房副承旨廖進。此人乃是嚴均地心腹,當年嚴均籤書北面房河西房時,便一直是他從旁相助。如今遼國規模龐大的諜探網絡,便幾乎都在他一手之中。
廖進一邊指點着名單上的名字,一面侃侃而談道:“遼主重傷之後,國事便都有蕭奉先兄弟把持,但是,先前他能夠坐穩樞密使之位,很大程度上是因爲遼主的偏愛,如今他擺明了要攝國事,羣臣中反對的不在少數。尤其是宗室之中反對的人更多,這些人都是根深蒂固的契丹貴族,手中有兵有權,所以蕭奉先雖然要求立皇后所生的三皇子爲嗣,無奈這些人並不答應,所以這些日子,他們根本無暇顧及東面的戰事。”
“遼國政爭竟至於此!”蔡京地目光和高俅一碰,隨後若無其事地低頭啜了一口茶,“如今遼國諸皇子中,最年長的是誰?”
“最年長的是文妃所生之子額嚕溫,然後是趙昭容所生之子習泥烈,再之後是皇后所生之子敖烈。三子都不過在襁褓之中,若立嗣則必有太后攝政事,所以說,遼國朝廷之中才會有這樣大的爭議。”
高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隱隱有了計較:“皇后所倚靠的自然是蕭奉先兄弟,那麼,剩下兩子之中,又是誰最得羣臣支持?換句話說,文妃和趙昭容兩人,誰在外朝更有影響力?”
廖進沉吟片刻,坦然答道:“自然是文妃。文妃乃是國舅大父房之女,其姐嫁的是耶律撻曷裡,妹嫁的是耶律餘睹,這兩個連襟都在朝堂有相當的影響力。尤其可慮的是,文妃通習漢學,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對於詩詞之道也有相當的心得。聽說,前次女真起兵時,她曾經建議遼主大發諸道之兵二十萬,結果爲蕭奉先所阻,否則,那一次的勝敗還不好說!”
高俅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遼國後族蕭氏,出過不少厲害的女人,想不到如耶律延禧這樣的昏君,依舊能夠有這樣一個女人相伴。若不是蕭奉先兄弟實在太沒用,那個趙昭容在朝中沒有多少勢力,他着實不想讓這個女人有問政的機會。只不過眼下,卻少不得讓他們鬥一鬥了。
蔡京輕輕放下茶盞,臉色倏然一動:“此女太過聰明,不可讓其有臨朝稱制的機會,務必找個機會,或是讓蕭奉先兄弟除了她!只要此事一出,遼國朝堂一亂,中京一帶必然採取守勢,這樣一來,女真進兵的勢頭也會受阻。而一旦遭到別人羣起而攻之,憑蕭氏兄弟的膿包,必定會敗死,到了那時,遼國換了掌權人,事情就難說了!權臣少主,倒是令人期待!”
姜果然是老的辣!高俅連連點頭道:“此計甚妙!”)